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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系列(絮语篇)---淡墨※隔岸
[楼主] 作者:莲的掌心  发表时间:2004/07/13 16:20
点击:445次

遥远(絮语篇)之三



淡墨------隔岸



隔岸的对面



1



淡墨这个颜色,是子青定的。

子青是画油画的,现在,却给了我一个水墨画的色彩感觉。

一直没弄明白,如果淡墨这样的色感放到油画里该如何去表现。在我记忆里真的想不起油画里的淡墨的感觉,子青为什么把他熟知的色感换做另一种表象交到我手里来?也许,他希望看到不同前提和不同背景下色彩的互动。抑或象浮萍一样,腥绿的叶用浓彩素油和水墨丹青两种感觉交替成类似蒙太奇的触动,也或是想象一个女人用同样的色彩却绣开了两个不同的扇面,你透过阳光看到的是她左侧的一缕从额前掉下来的秀发,你隔着月色吻到的却是她的右脸颊下颚处浅浅的一眼泪痣。

看到淡墨放进遥远里的第一眼的时候,好象听到江南此季的梅雨正密密织织敲在小巷的青石板上。一个女人把自己藏在雨的角落,在阴凉的晦暗里,想象自己洁白无暇的爱情,等着把自己隽永轻淡的气息也缝进淡淡青青的水墨里。

而,我,不打算把这个场景放进江南。放进规定的对淡墨的想象里。

江南的场景,我过去用过很多次。这回,我要把地点搬到遥远的上海,搬到遥远的1921年或1922年到1936年或1937年的那样的时光中。听着类似周旋清唱或是蔡琴翻唱的那些老歌。半闭着眼睛,盲目地把子青与千羽放到旧时上海繁华的十里洋场去。让他们在喧嚣繁华间去寻找他们淡墨式的爱情。或是,迷茫的。或是,清醒的。

你可以把它们独立的想象成为一个故事,也可以当成一个女人略带神经质的絮语。年纪不大,已然学会了唠叨。不是好兆头。可女人不絮语不唠叨,就该变成男人了,没有了述说,女人的这日子就该是无法过了。

子青总责备我不讲道理。道理,是我做工作的时候,说给别人听的,而在我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道理这两个字从哪个地方下笔比较好看。我的思维往往都在自己能够掌握之外,它们时常乱飞,没有边际的飞,还常常一飞就飞不回来,害得我半夜了打着灯满世界的倒处去找。找了又找。

就象小时候,弟弟背着父母出去野玩,明知道回来会被罚跪搓衣板,还是乐此不疲。女人也这样。所以,一个男人可千万不要跟一个女人讲什么道理,讲不清的。而,假如此时,你恰好正爱着她,那就当她们在絮语的时候,有某种自恋的倾向,听一半丢一半好了。她喜欢悲伤的时候,就任她自怨自怜,她喜欢胡闹的时候,就任她偶尔性情。这样既能保全你尊严也会悍卫好你们的爱情。两全齐美的事情,想想。

刚看完一个下载打印下来的故事,看到名字以为好看,十几页,重重叠叠地落上白色的纸上,页码对不齐,不连贯地读,没读明白,不知道为什么,反生出淡然的伤感来,不是为读到的故事,而是为了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字。

文字跟纯真的孩子一样,它们的心透明而纯浄,可为什么字到了有些人的手里会用做糟踏。难道讨好时髦的素材对所谓文字的创作有那么重要?我不喜欢这种让光样的色彩和光亮的光环装点过的字,它再亮也只是风中的烛火,脆弱的不堪一击。不愿意看到文字让世俗披上虚伪的外衣。如同一张光洁的脸却抺上厚厚的胭粉,还有很多的人围着叫嚷着呼赞叹:瞧,她,它,他,多美啊(愤青啊)。

在你无法言语的时候,你可以选择沉默、可以选择不必说,但,不要张口白牙,尽余谎言。对字,那些善良而单纯的字们,真的太不公平,本身的它们说不出话来,全靠敲字的人赋予它们表情和生命。写字的人都用心与文字对话吧。哪怕说出来,只能悄悄,只有你自己能够去听。

说回到上海,其实,一直不是很喜欢上海,商业的气息太浓。如果对上海还有些许想象的话,我希望那份想象会是在遥远的1921年或1922年到1936年或1937年的那段时光。喜欢它们在烟火间暗暗颓废的气息,传奇与风华在一个迷惘的眼风,一个苍凉的手势里淡墨一样流淌。任何痛苦的事情都没有关系。因为,生命还会继续,日子还会伸延。

就象夜丁香一样散发着酸涩浓郁的香,让你眩晕,诱惑着你去贴近或放弃。那些商贾的铜臭让黄埔江面的水沖刷得只剩下衰老后的烟火一样的辉煌,仿佛所有的繁华总有落幕的时候,仿佛所有的悲惨的结局都会必然地发生和延续。人可以无限制的极致地纵容自己的快乐,也可以无限量地撕裂自己完美的想象。握到手里想着手掌外的,呆在手掌外的想着哪天能落到掌心里去。人性,在时代的背面萎缩着,却在时光的前面张扬着,张驰无度,挥霍感情、浪费生命。

上海,只匆匆去过一次,还是好多年以前了,呆了不到三天。上海给我从色彩的感觉上看,是青色的。是下过雨后的那种可以用淡墨的感觉去触摸的色彩。沿街厚厚垒起的旧式房子,是我对上海唯一亲近的感觉。它们让我在繁华纷绕、灯光陆离斑斓里读到一丝寂静,我想 “寂” 这个字也会青色的或是淡墨的。

我不能准确地说明白为什么不喜欢上海。仅仅是我不能入流的小家子气还是上海物欲望横流的霸王之气?我不得其解。想过询问子青,也真的在一次说话的时候,跟他提到上海。他常到上海,他眼睛里的上海是什么样的呢?

子青说,你可以不喜欢上海,却得时常走近上海,因为上海给了艺术创作和艺术生存状态最前沿的信息。他是男人,男人有他做为男人的理性的前提与主张。跟女人在理性上弱质在感性上张狂,甚至在信誓旦旦前面也要加入瞬间万变是不一样的。女人与谎言常常隔岸相望,可能,有时,说谎,有意、无意地在某些时段和场合下满足了女人天性的虚荣。也不知道,反正,女人吧,都喜欢让虚荣娇宠着,哪怕直到被惯坏也不会回头的。这是天性使然,没什么好坏道理可讲,就象男人总免不了感染上俗气一样。“浊”这个字怎么用,都用不到女人身上来,它是定性给男人的。

就这个意义上讲,上海更象一个女人,它的身体里藏着类似女人对新态事物的一种偏极的渴望。又用光华的面纱半掩着自己的秀颦以及眼睛里的欲望。

很奇怪的,我是从闸北开始接触上海的,至于为什么会从这里开始,已经忘了那时的情景。当时,我还没结婚。记得,走在闸北的弄堂里,那刻,我一直想逢到一、两个旧时拖板车或拉黄包车的人,或是穿着落时的开襟对衫破旧的男人或秀着细长指甲的光嫩的女人,可没有遇到。

在上海的不到三天里,我脱离了同行的女伴的队伍。自己落单在熟悉的人群外投入陌生的人流里。她们频繁地出入各种商场,用钞票和精力去贴近上海这座大都市。当时,通讯并不象今天这样方便,她们总埋怨找不到我,“你又跑哪里了”第一天还找找,后面两天干脆不闻也不问了。我乐得一个人,独踯在街头,无序地游走,是不舍兜里的钱跳到上海滩吧,哈,谁知道呢。

我在浦东情人路溜哒了大半天。听沿涂的人说,这条沿江路是滋养爱情的地方。滋养这两个字放在爱情上面,感觉很温暖,象软软的棉被贴近肌肤感觉。成双成对的恋人在别人的视线里成为了风景,我在风景外看风景,是因为手里握不到可能握到的手。这点,我很清楚。

我是那样一个喜欢做梦的女人。

从年纪很青做到年纪不再青,恐怕还会继续做下去,直至做到生命消尽。

上海,这个对我来讲遥远的城市,它没有给我留下太多深刻的记忆。我不喜欢它,可不妨碍我用自己的想象去经营它去拓印它去勾画它甚至去设计它。造梦的时候,人,就不仅仅只有一个头脑、一个躯干了。尤其是对于一个习惯思想的在有些时候反而显得愚钝成锈的女人。开着锈色淡青色花的女人。

经营梦常常比经营生活和经营爱情更让我上心,别人说,这是不切实际,可是,要让我写要让我说,倾心后面往往还是“不已”这两个字。

2



现在,我就站在隔岸的对面,看着滚滚的黄浦江水一浪浪地拍打着长长厚厚的船舶,看着货运的拖船在江面一点点挪动,象只甲壳虫伏在水面。呼吸跟着潮水一起一落。想象在那个遥远的城市的遥远记忆里,有一个女人她叫做千羽,有一个男人他叫做子青。他们,一起,在1921年或1922年到1936年或1937年,很遥远的时光。

有资料上这样写:所谓旧上海,是指抗日战争以前的上海。除闸北和南市之外,都是租界。洋泾浜(爱多亚路,即今延安路)以北是英租界,以南是法租界,虹口一带是日租界。租界上有好几路电车,都是外国人办的。中国人办的只有南市一路,绕城墙走,叫做华商电车。

旧时的上海,如同一块染着灰尘的油画布,散发着类似罂粟一样麋扉的气息,仔细闻还有些快要散尽的陈年樟脑球的味道。处在城市其中的人们满怀着孕育了一冬又一冬的希望,象小孩子玩弄泡沫一样破灭着一个又一个的梦想。希望在失望里包裹着,失望在希望面前消亡着。每个人都想着要对现实投降些什么,又用无可奈何的方式和表情去做到一种放弃。于是,男人滋生出女人的软弱来,连说话也侬长侬短来。

我不要安排子青成为这样一种滋生男人,我希望他在那个时代和那个背景能是个例外,哪怕是一点点的例外,当然,他的身上会不可避免地染上旧上海的味儿,可但愿那样的味道是清新的干净的。我一直介意一个男人是不是干净。很单纯的那种干净,打个比方讲,比如头发是不是总油腻着散发着浑浊的气息,离他很远都会闻到浊人的体味。

嗯,所以,我想,子青,他在那个时期,会是个干干净净的男人,他不该是本地的上海人,究竟是哪儿的?不特定,他是后来才来到上海的。我想他曾留学法国,在法国的某个城市(不熟悉法国的城市,省略了)学过油画。回国到上海,没做成职业画家,做起了类似现在说来是服装设计的行当,成就着他的艺术情结与法式情结。

他个子高高的,略显清瘦,穿着背心式的淡色西洋装,油亮的分三截的浅色皮鞋。怀表、皮夹子、皮带,旧上海“小开”的三件宝贴身总带着。他玩加油的打火机,在当时是种奢侈。也收集,有好几百只各式各样的。千羽看他一只只放在手里把玩着,讲述过它们的来历。这只花了多少钱,那只从哪里淘来的。她不懂却听得很仔细,好象关于他的所有哪怕是烦琐的细节也会很在意。

他有太太,很多年难得一见,在老家替他敬着孝道。他在上海最繁华的霞飞路开一家不大不小的绸缎庄,卖江浙一带做工精良丝绸,店里有全上海最地道的裁缝,将传统的旗袍按他的设计,改良成新式洋派的样子。譬如把袖口剪短露出雪白胳膊却又不失文雅,把腰身改细衬托出女性柔美的线条,把下侧开叉提到三两寸恰好把时尚张扬与传统的收敛结合在了一起。他只画图做设计却从不动手缝制,这是他定的法则。是怕自己成为一个匠人,就会磨灭掉他及力维护的法式情结。

他常常能有机会出入一些入时的场合,跟上流的太太小姐们混在一块。再加上他洋派的气度,时髦的举止,他在女人眼睛里足够与那样财力亨达的显贵各领风骚。他是一条能够在女人堆里自在畅然游泳的鱼,吐着泡,鼓着腮,拍着鳍,打着水花。他可以全然的泡在其间,但绝对不沉迷。颓废与堕落是两种不同的定义,前者净化灵魂后者放逐肉体。对这种得失的拿量,他运用得比爱玲笔下那个把红色与白色玫瑰女人都做成自己的人的男人强。

他定期把足够多的钱寄回老家,对他太太的其它就弱化成“无所谓”三个字了。太太从来不懂抱怨,全记住的是夫家的恩泽。旧时的女人让男人养着,养得只剩下贤良与顺从。

而说回她,千羽这个女人。她习惯着素色的单花旗袍,拎着细细的坤包,脚踏一双细细配带子的半跟的脚,双腿交替“猫”着走,跨部扭动带着灵动的腰际柔柳一样摆动。(有人说,女人脸以下有三部份很重要,胸、腰、臀或是小腿。)头发疏云一样打着卷,唇上抺着清艳的口红。(什么是清艳,呵,就那种界于浓与淡之间的,色彩感觉,想象成淡墨吧,浓者浓些,淡则淡矣)有时在不家里的时候,会抽烟,比一般的长些细些的烟,烟的牌子,不知道,我管它叫“双碧牌”(好象在旧上海喜欢用双字做招牌,挺俗字的名字)

她已经成家,在她还没完全长大的时候,已经成了别的妻子。生有一个女儿,长得跟她一样。她管家里的男人叫“先生”。他在一家洋行做管理一类的上层高级职员,薪水不菲。对她最大的希望是想她再为他生养一个儿子。“我可以养你的,你为什么要出去?”她是半新派的人,读过女子学校,想着得自己养活自己。她在一所报馆当编辑,有时,偶尔用“素心”的名字发些小文,多半是小资小味的东西,却从不带回家给她先生看,昌平到死的时候,也一直不知道,千羽与“素心”有什么关系。有回,他看报,恰巧看到“素心”的小文,她听他在旁呵呵的笑,“哈,这个女人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哈,是有点意思”她没有答话,拉着五岁女儿到楼上弹琴去了。

从她家到报馆有大约个把小时的路,要穿过法租界,她习惯乘旧轨的摇摇晃晃的电车,一是图省钱,二是她愿意躲在人群里,在电车木制的坐椅,最末一排的角落里坐下来,盯着车窗外数数落落滑过的街景相互牵拉着向前往后。她还有一个嗜好,就是喜欢借着电车厢里晕暗的灯光,看零零碎碎的各式的鞋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喜好看不同脚上穿着的各式的鞋,总觉得鞋承载着一个人的躯体,会带不同的人走到不同的地方。有时,就是坐在黄包车上,她还会盯着跑在车前面的那双鞋,平面的黑口,多半旧旧的、有的脱了线,边口破了,沾满了尘土。看到露出脚指头的那种鞋,她甚至有想下车来,把它们细细洗干净了,一针针象母亲当年在油灯下衲鞋底一样把它们补好,再干干净净地替他们穿到脚上。

她与他是怎样相识相遇再相别相离,放到隔岸里说吧。为什么把这淡墨间的遥远情怀用到“隔岸”这样的字里。我没有细想,当,我看到淡墨这样的色彩的时候,我就隐隐地感到,这其间应有一条河或是一条江却不能是海,并不一定是具体形象化的河或江。子青与千羽在旧上海的故事,用上“隔岸”的感觉很好,再添上淡墨的色感,旧、旧韵、伤、感伤。

那么,这样的前提下,我可以把关于遥远中淡墨的想象放到记忆里的上海了吧。子青,你有没有听到呢?反正,我当你答应了。做好些事情的时候,哪怕这事做得有些不符合逻辑也习惯跟他打个招呼:子青,我要做什么什么了,提前跟你说了,就不可能生气了,你答应会宠着我,心疼我的。呵,真是不讲道理的女人,这个女人恰好是我,我就是下面自己设计的叫做千羽的女人。

很多的地方,我没有去过也不可能去,可在文字中翱翔我会让它们也飞得很高飞得很远,飞入云端栖在虹霓里。风化的文字风化的飞翔风化的爱情和你。

敲字的人常常用字来代替步履行走,用心代替眼睛观察。做字的人是天生的旅行家。这些年,尽管仍然找到机会就走,却走很艰难,常想,如果再让我回到很年青,回到未嫁时,我一定把今生想去的地方都去了才嫁。要笑了,如果这样,几辈子都嫁不出去了。谁会等一个在风霜里吹得干皱的女人,一个老了的女人。

于是,真的很羡慕子青,要死的羡慕,羡慕的要死,每年能够有那么些时间,背着行囊东南西北的走,把身体交给了地狱,把精神交给天堂,把眼睛把心把脚步都交给遥远。

子青说:千羽,我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我看到的你也会看到。

子青说,一个人行走,两个人感受,

子青说,再遥远的地方,他都会让我听到他的呼唤。听到他夜里叫我的名字。

真的,当他声音从疆域最远最远的西北端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满眼是泪,周身冰凉,因为,真的会听到,听到遥远处最深切最缠绵爱的呼唤。

听到那样的呼唤的时候,就想把手放到你的手里去,让你牢牢握着打上粘合剂从此不用再松开。子青。让我们朝着生活的深处、朝着记忆里遥远的想象中走下去吧,去看如水如墨淡色的爱情在旧时的上海会如何生存,如何呼吸,如何消逝,如何永远。老套的故事也能长出简单的新鲜的生动的。因为,子青跟千羽约定过,只要不放弃就会是永远。

3

(资料:霞飞路,淮海中路主干。在上世纪30年代以幽美、繁华和富有异国情调而享誉中外。淮海路始筑于1900年,曾数易其名。1922年3月法国将军霞飞来沪访问时举行揭碑仪式。从20年代中叶起,伴随商业街形成和居民日众,霞飞路地价急剧上升,以霞飞路华龙路口为例,1921年按估价每亩地价为白银3600两,1934年达34000两,14年中飚升9.44倍。于是,霞飞路商业繁荣地段-即今淮海中路中段,大批花园或花园住宅被翻建为新旧里弄住宅和公寓大楼。1925年,霞飞路沿路门牌重编,从七百多号扩展为一千六百多号;1932年底再次重编,又扩大二千多号。)

千羽对买房一直没有兴趣,她喜欢蜗居一样的生活,简单、干净、温暖就行。可昌平不这样想,他说,他要给他的女人尽可能好的生活。他埋头拼了命的工作,在洋行外他还兼职做了一家贸易公司的总会计师。千羽总奇怪他是怎样做到两者兼得,还真的水流两边各行其道。她问,他说,男人的事,女人少问。

有一回她参与他所在洋行的聚会,昌平的上司,一个高出昌平一个多头的英国人约瑟,喝多酒后一直盯着千羽看,直盯得千羽头皮发麻。“昌平,我要走了。”“再等会儿,都还在呢”千羽是坐昌平的车来的,身上没带钱。她穿着窄窄的旗袍,蹬着细高的脚,走了很长很久的路。(过程很长,情结省略了)

回到家,她疲惫的只想睡。昌平已经在客厅里,脸黑黑的。

“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掉,约瑟问我时,弄得我差点下不得台。”

千羽看着他,没有三秒钟,感到累得受不了,拖着步履爬上楼。一句关切的话也没有,起码该问问我是怎样回来的。

接下来,是昌平看中了霞飞路中段新盖的公寓大楼。高耸入云的楼层,是身份的象征,也是他做为男人的尊宠。他在洋行,可以贷到最低息的类似现在按揭的优惠,那个英国老毛子,对他很器重,也暗示过他去买房置产。从霞飞公寓开始动土的时候,他每天从报上看到售楼的通告。就催她去看房。她多半懒得搭理。楼房基体建设快要全部完成的时候,她看到他的脸色渐渐在发青。

“我不是忙挣钱,这事还用得着你去办?”

昌平是心思很单一的那种,除了工作赚钱,他没有别的嗜好,千羽嫁他,七大姑八大姨都说是千羽上辈子修来的褔份。

“我明天出了稿子就去

一个冬末春还的季节,空气里到处流浪着寒冷和冰凉,人们嘴里说话吐出来的气是淡墨色的。千羽穿着淡灰色的大衣,里面穿着同色的小洋装,露着小腿。风有些固执,一直困在空气里不走开。从有暖气的报馆里出来,她感到冷,冻在风里的腿抖动着。努力地一直娉婷着。转了好几路电车,才转到霞飞路。她的头有些迷糊,额头有些发烧。想着昌平上午出门的时候说:

“你这个女人毛病多,打小洋车直道走,又花不了几个钱。”

可她不这样想,她知道,如果打这样的小洋车,她挣得那点薪水还不够付几趟车钱。昌平找话说暂且不论,她只是不希望自己让一个男人白白养着。

“做太太的,居家相夫教子有什么不好?”

千羽从电车上走下来,在街上走着,路上各式的鞋象鱼一样游动着,摆着尾,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她感到有些难受。

售楼的那个姓张的带着厚厚的圆形眼睛片的男职员,跟她不停地说着话。千羽最初还能听到他讲的是些什么,后来,就只看到两片嘴唇上下蠕动着,嘴角的边际泛着白色的泡沫。她感到脏,有些恶心。为什么这个公司会请这样的人来卖楼。后来,她再来时,坚持不要这个张姓的职员推销,无意间还听到几个售楼小姐议论,这次变故差点要了他命。就差没有变成一只鸟从耸入云天的楼顶跳下来。救他时候,公司的人都努力了,救完他以后,公司开了他,那个年代上海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她和他一起坐在一个铁盒状的电梯里,听到匡匡的一阵响,把她从最底层提了上去。他的额头上冒着细汗,油腻腻的。他该多久没有洗头了。她背着身子,他继续口若悬河的介绍。她的上下两扇眼皮一直打架,感觉好象已经进入了睡眠的状态。回到了她习惯了的那幢木制的小楼里,闭着眼睛也能摸到楼上躺到软软的床上。女儿的小手指还放在口里含着,她轻轻地把它取出来,再把被子盖上。柔软的枕头仿佛可以把自己的整个身体也陷进去。

她是怎样从楼层下来,已经记得不太清,恍惚间一直在走动,双脚不停在在走动,眼睛却半睁半闭着。她看到脚上那双黑色的浅跟皮鞋连腿上那双抽筋的透明丝袜也染上了尘土。她想蹲下去,从包里取出纸来把它们擦干净,却弓不下身子去。

在霞飞路中段大兴土木的灰尘间,她感觉到自己一点点轻轻飘浮起来,象片羽毛,用口对着一吹,就飞到了半空。而没有用气对着吹,它很快就会跌到地面。她真的飘了起来,然后真的也落了下来。落的时候,她一直想大声叫出来,而等她明白落在哪里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钟头的事情了。

这是间青砖房屋,棕红色的木格将大玻窗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就好象一片片分落的回忆让一双温柔的手细心地缝在了一起。她醒来的时候,以为还在梦境里。她想象,如果现在是站在窗格子外面,应可以看见屋子里橘黄的灯光柔柔地照着。她喜欢暖色灯光,一直排斥进口的莹光的灯管。那样,暖暖的灯光,象让一个所爱的人正紧紧拥抱的臂弯。足以让你勾起对往事的丝丝回忆。

喇叭花形的老式留声机静静地放在深棕色的茶几上,耳边流淌着她记忆间的音乐。其实老式的留声机是静止的,但她的眼睛里看到一张黑而厚的老唱片正颤颤地让磁针拖着一圈圈地转动着。喇叭花形的出声口被擦得闪闪发光。她半躺的卧蹋边上,是张小小圆桌,上方摆着七彩硫璃镶贴成的一盏小灯,深色的灯罩、橘色的灯光,紧紧地围在一起,象抱在一起的一对恋人。淡青色的格子的桌布在黄色的灯光下显得质朴而温馨。

她听到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一双光亮淡白的男式的皮鞋从有门阶的木槛处跨了进来。圆头、饱满,纤尘未染,鞋面嵌接了三次,线缝的针脚很讲究。粗粗的线贴在平整的皮面上,两种迥异的差距奇妙地结合成一体。鞋面往上是浅灰的线袜。往上是烫得平整笔挺的毛灰色西式裤子。晚晴的阳光正透过棕红色的木格窗和细丝的帘子洒到房子里,一个男人,挺拔地出现在暗暗的阳光的岔路口,安静而温暖的。挂在墙上玄黄色的青铜的壁灯发出氲氤的气息,裹着他的眼神象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浮而来。

她突然想闭上眼睛,好象此刻就能够陷入一种对回忆无限眷待中。千羽心里想到一句话:别怱略了叶子,有时候它比花朵更美丽。当她用欣赏的眼光从这双鞋开始,这个男人就已经开始走进了她的生命,没有理由。

4

花丛里的花,各种色泽,互相辉映着晨曦间最眩目的美。哪一片花瓣掉了,并不妨碍它们在你心目中的美。缺憾的美就这样不经意产生。好些看似孤独的灵魂,实质上正孕育着最无常的欲望和冲动,它们把感动当成最坚强的后盾。都在隐隐中相信再恶劣的环境也会有新的生命诞生,它们会相互依偎,倾心祈祷。在痴心狂恋的季节里,把对方清晰把自己模糊。直到把自己放逐到天涯,满面春风也好,梨花带雨也好,沉到了恋之风景里,就没有退路可走了。

有些城市在某些时段,天生就是陈旧而哀伤的,就象旧时的上海。它的周体散发着卷曲的,慵懒的,致命的魅惑。花朵盛放到极处时,甜腻气息也会慢慢的开始腐烂,花的狂放会不由己地陷落。即使在最明媚的阳光下,也带着幽微的夜的阴影。在这样的城市的这样一些季节,快乐总是短暂的。永远像在遥远的地方,漫游和流浪。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为一个脱离了正常轨迹的另一个世界,只有现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柔曼的音乐,奢侈的散漫。走来走去的人群像夜间的幽灵一样四散,只有梧桐树沉静的屹立,日光寂寥,月色调零。

毫无疑问还应该包括一条河,隔岸,可以看到浑浊暧昧的水映着城市的倒影,浮在水上的城市,浮在水上的日子,以及随水漂泊的流言。

1921年或1922年到1936年或1937年的上海,其实是活在我们的缅怀和遥想中。永远不会过期,时不时翻出来,关于男欢女爱,什么时候也不愁没人看。

子青说,那天,春至冬尽,如果当时我恰好没上霞飞路去看公寓房,我就不会遇到她。不会遇到,对我来说,会是幸还是不幸。

他的眼睛放在冒着热气的咖啡里。眼镜片潮湿了起来。他没去擦它们,任着朦胧的雾气挡在他眼前。

这是间狭长的咖啡馆,桌子一张一张竖着排下去,象火车座,背靠着靠。隔着玻璃可以看到有轨的电车拖着长长的天线滑过一条巷陌又转到另一条弄堂。一个穿着改良后的旗袍,露着小小的胳膊,带着白色花襟围裙、带着格子头巾的小姐托着一张点卡走到他面前。先生,我们这里的枣仁年糕不错的,要不要给你上一份。还有才到的南非的可可奶,还有,她殷情地为他推荐着。

不了,给我再倒杯咖啡,热点的,不要糖。对了,拿盒烟。

他的手里正摆弄着一只从法国带回来的打火机,把玩久了机身显得通体透亮而光滑。象他臆想中的女人的身体,摸上去质感而圆润。

服务小姐穿的旗袍,腰际再上去半寸,袖口收拢半分就好了。他往烟灰缸里弹弹了烟灰。《夜上海》的唱针在唱片上微微的划了一下,折痕从他敏感的胸腔风一样的掠过,偏偏过去了的不留下什么。没有开始的却好象已经深陷于心。

他开始想她。

一个走在路上也会睡着的女人。

他笑了笑。好象看到她婀娜的身姿从棕红格子窗前慢慢起身,盯着他的鞋看,“鞋子很干净“。他笑了笑。为什么这样说话。第一句话,什么样的女人。

他目送她的背影消逝在拐角的巷陌,半侧着头,发现巷陌突然一下子变得很长从来没有过的长。女人素色的影姿,飘渺如淡墨,遮住了他将来眼睛里所有的世界。

他执迷地爱上了素雅的绸缎和布匹,甚至用最短的时间,在绸缎庄柜台专门僻出一个素净区。以后,她每次来到店里,看这一个区就足够了。她要的真不多,对物欲有节制的女人。可对情欲呢?他笑了笑,烟烧到了指头。情急地把指头放到嘴里。旁边站在的服务小姐滋滋笑出了声。他的脸一下红了,居然,会脸红。什么样的女人我没见过。

咖啡馆的名字叫做“隔岸”。霞飞路南段。平常人不多,干净幽雅。

认识后,时常,他与她会过来喝黑咖啡,他们拥有自己专用的煮咖啡器皿和精致的杯子。千羽是喜欢品质生活的女人。子青则喜欢微笑着,看着他中意的女人做她喜欢做的一切事。“隔岸”永远都拉着素白的丝制维帘,镶拼的台灯不分白昼的亮着,发出幽幽暗暗的光。留声机、老唱片、她软软的声音以及“素心”的字,还有他抽烟的样子和他隔着烟雾看这个小小的女人的安然与宁静集合在一处,完美着人的心事。。

他开始亲自裁剪自己设计的旗袍,只为她一个人。她也习惯性地爱上素花的旗袍,只穿他亲手做的。后来,当衰老的回忆渐渐要不可回避的远去的时候,他拼命地揽住自己的胸口怕因为激动的回忆而情不自禁,一次次回想她穿着他做的旗袍款款向他走来的姿态。女人,他见过无数种,有比千羽更媚更好看的女人,可那些女人是别人的,而千羽是他的。固执地这样看,象个孩子。

“隔岸”往左是家电影院,是当时上海滩最好的影院。她喜欢看阮玲玉拍的片子,他就陪着她过来看。黑黑的影院,他坐在她的左边,听她跟着电影里的情境低声的哭泣,伸出手给她紧紧握着,任她眼泪抺在自己的手上。

他们相互写信,即使是后来都搬进了霞飞公寓,送信的时间远远超过子青坐电梯直接敲开她的门的好几倍。他们已经习惯听到邮差按响门铃,取出私人印章往收件栏里盖上。用剪子剪开信封的口,坐在书桌前,慢慢读。生命如水一样流过,爱情在笑与泪的交替中,如水流一样推动的人与事。

关于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故事,关于那个时代男人与女人的爱情。在无言中开始,以注定在无语中埋葬。

子青在信中告诉她,他与朋友去了大马路(现南京路)喝酒,朋友从法国回来,巴黎的梧桐又黄了,当时,就想着哪天能带她一起去。听到吴莺音的《我有一段情》,别样的感受,低沉的慵懒着,而充满感情的。私心里最喜欢。人群的地方,充溢着霓虹灯的泛华与美酒的沉迷。坐在人堆里总想着千羽的眼睛,自己轻轻吻过的眼睛。看尽繁华,一点点的颓丧,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喝酒,喝了很多,越喝就越想她,想跟她在一起,不管寂寞着、喧嚣着、庄重着、轻佻着。什么能在一起呢?千羽。

千羽想到那些缓缓飘起的音乐,想回头去看,我有一段情呵,说给谁来听“。女儿正在弹琴,细润的脸庞、纯情如斯。千羽叹了口气,用”素心“对自己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选择了说给纸和笔去听。

旧式女子的情感总是含蓄的。

沉吟,在是那样一个时代,想要生生不止却只能颓废糜败。都习惯了压抑约束,花样的年华不敢狂放,只能对着沉寂的树洞,悄悄地说出自己的心事。

子青的心在看到千羽的时候,就咯噔地动了一下。这动一下不要紧,一生的视线全让她占去。

子青幻想着一种奇迹般的融合。想象昔年摇橹而来的少年携着上海滩峥嵘岁月在沉呤中能够自由地在浪头上峰尖上去构建有她共有的传奇,淡墨式的。

每次与她分别的时候,子青总怕下回就再见不到她。她低头拎着小小的坤包,脚轻轻来来回回在地面上滋动。素花的旗袍紧紧裹着她。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盯着他的鞋,看。他一把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紧紧的。就想一生能这样抱着,不用分开。

在那个时代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也可以被残忍的埋葬。他们背后的故事,一人唱两人叹无人泣,信手低眉,纤弱隐忍,无限唏嘘。

1937年,局势紧张了起来。8月9日,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冲进了虹桥机场。8月14日,中国南京政府发表了《自卫抗战声明书》。

时间和空间在那一刹那像一个急刹车,忽然失了灵,倒转起来。整个时间是流动的,恍惚间,一个过错,一次错身,人就走出了彼此的爱欲哀愁的生命外。

渡轮发出长长的鸣笛,空袭的警报一声接一声地响起。人,很多的人,象潮水一样涌到码头。子青在等,等她出现。

塞得满满的船笨拙地开出了上海滩,他站在船栏处,望着黄浦江的水一圈圈混浊的晕开。眼圈突然红了。看着船与江岸的距离一点点拉远。绝望的感觉。

他突然在挥手送行的人群里看到她的身影,他努力地朝着那个方向看,直到把她看成一个黑点消逝到隔岸的背面。

泪掉了下来。


隔岸的背面

5


:还在吗?

:在,一直等着,从没有走开,

:暗的路,暗的光,

:不怕,有我呢。

:暗的我,暗的你

:不怕,我们在一起就能看到遥远


我微笑着,冷漠地看着在子青与千羽身边走过的每个人。歇斯底里的的不仅仅是颠狂的哭泣,还有沉静的微笑。两种极端的交点。放在记忆设定的长河里。我已然忘了怎样去哭。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光凉凉的地板,赤裸裸的脚丫,冰冷的墙壁,暗淡的灯光。淡墨的留声机好象还尼侬尼哩地慢悠悠的唱着怀旧的老歌。窗外,嬉笑的人群,依旧微笑,我的悲伤没人发觉。

我的悲伤是因为他们两人,男的叫子青,女的是千羽。

梅雨时节,绸密的雨一下就是几天几夜,不停的下,霉菌的气息,纠缠在脑海里。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千羽不跟他一起走。我也想不清楚,子青为什么不留下来与她呆在一起,哪怕是在血欲横流的1937。

手中热茶把唯一一点热量冻进了我的皮肤里。看着,冷。

千羽说:昌平不舍得霞飞路的房子,打仗又不是没见过。那么多人能活在战争里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他要继续留在上海。上海是他的家。她不舍女儿,也不忍心丢下他。

她看着轮船把他从她视线里一点点拖走,子青想方设法搞到的一票千金的船票,抛到了黄浦江里。

小小的船票飘浮在滚动的江面上,起起伏伏。象小时候,叠的纸船放在河沟里。上面写着祝福与希望。这张船票的小纸船注满一个女人此生最大的眷待,结局却是浪卷着撕裂、埋葬。

堤岸上,她无声地哭。

自此,这条河把他们隔开。

隔开了他与她前世的盼望与今生的理想。

也许人生的际遇大抵如此,你所想得到的它恰恰会与你翩然对立。一条河隔开两岸的风景,仿佛是可以相连的,却又触目难及。只是,究竟还是呆着,把所有的语言都放在语言的背后。把所有的心愿打成结,死结,结在心灵最软弱的地方。让自己一个人清楚地看到。

一个人待在深夜里听着已经老而旧去的歌。关上房门,音乐响起来,最原始的粗糙的录音并不妨碍旧时唱歌的人好而绵长的声音。音乐转起来,会觉得整个屋子也转起来。敲《淡墨---隔岸》一直重复听这些老老旧旧的歌,周旋、白光、李香兰、吴莺音。还有张爱玲的小说。三毛唯一的《滚滚红尘》。潘玉良的油画。于旧韵里想着那个时代背后的上海,总觉得那时的上海,才是有生命的,有着丰润的血肉,精致的细部。

如果再转回头看过去,面对千羽与子青当张纯情如斯的脸。心会激荡。直如一只小虫子爬到心里去,痒痒的,再跳不出那幻如隔岸的声音的魔障。

子青,以为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他丢掉了她,不小心的。“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歌里这样唱,日子依然过。

很多年后,他回到上海。白发苍苍。繁华的淮海路,沿途的法国梧桐在异乡长得如同家乡一样的壮实。扎根在这里,枝叶繁茂。

淮海路,旧时的霞飞路。当年,他与她牵手相约的那条路。星河斗转,面目全非。

霞飞公寓,在1938年的一次空袭中被移为平地。这座昔日身份与地位象往的楼宇,如些连瓦砾没剩下。不可能重新在这里再遇到她了。

从此,他没再离开上上海,听着上海的变化,看着上海的变迁。他老了,往事埋在心里,他怀念“素心”的字,缠绵有致、发痴耍赖的格调。他开始俯在桌案上,在青玉的砚台上砚墨、用极她的毛笔在粗粗的宣纸回忆“素心”的字。他要把它们全描下来,等到见到她的时候再交还给她。

他从旧货摊上淘来旧旧的留声机,很重的杂音。唱针吱吱的转动着。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一些遗声,老唱片略微走调,依然婉转的小曲,尖细的女声如此不真实;一些只言片语的回忆,一些衣香鬓影的碎片,慢慢描出了那个逝去的时代,那个传奇的城市,勾勒出了一道淡淡的轮廓线,再慢慢描深。

她穿着素花的旗袍,绰约有姿的含着笑向他走开。

她还那样年青,而我却已经老了。

常常去想象一种眼神,隔岸相对的眼神。在音乐放在文字的背面的时候,这样的眼神,真的可以尤如淡墨一般,它可以很淡,淡的只是在宣纸上渗入一点点墨色,它也可以很浓,浓到所有的色彩在它们面前都成为漆黑的一片。子青,你认同吗?

等了很长时间去盼望,希望在偶尔间,能够有奇迹会出现。你会突然地跳在我眼前来,让我后悔为什么早上出来的时候,没有换上你会喜欢的衣裙。还有头发,为什么没有洗得软软顺顺。

可是没有,我知道,奇迹是想象里的风景,想得到甚至看得到,却怎么也走不进。

回到旧时,子青与千羽,我想身边的人,包括他们自己,都会鼓励着要坚强走下去,哪怕希望只是渺茫。

“穿过黑夜就是黎明,我知道我会穿过,而且大家也希望这样。但我正等待你的爱,给我力量,让我看到天空的星光一直在照着我。让倾盆大雨来冲刷我的泪,让她弥漫我的灵魂,淹没我的恐惧。冲破命运这扇门,去迎接新太阳。幸福来临,黑暗变光明。痛苦过去了,快乐降临。软弱不在,我发现我的力量,所有这一切,我都在宝宝的眼里看到。”

席琳的鼻音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席琳.迪翁《A New Day Has Come》细腻悠扬。“能透过音乐进入他人的生命,对我来说是非常值得的,我也乐意一直持续唱下去。”

子青,能够透过文字让隔岸的阳光罩着,让隔岸的的河水洗刷着而缓缓地驶入你的生命,我也会乐意着。

紧紧相靠,静止画面。让幸福从遥远走近,直至永远”。

这是你说的,子青。

6


潸然泪下。

“血不断从手上的伤口中涌出来。我忘了痛,任新鲜的血液一滴滴地坠落在地板上。突然,我发现自己的血不是鲜红色的,它的颜色与寂寞相同。寂寞的颜色。淡墨色。冬天的气息,子青,我就要冬眠了。什么时候,你才能够知道,我已经到了另一个国度去等你。”

1938年,冬。某天。炮弹击中霞飞公寓的时候,千羽正守着女儿弹琴,昌平应酬还没有回来。

几秒钟的时间,整个大厦倾然间坍塌了。她拼命地想把女儿护在自己的身体里。

在寒风中,她感到赤裸的心灵被撕裂,痛到麻木,失去了感觉。黑暗吞噬着她,她想反抗,为了孩子。她想挣扎,为了孩子。可,漆黑一片。她牵着女儿走上了深夜无人的街,思绪一点一点地飞离她的身体。

“这时,我能够想什么了吗?子青,我还能做点什么?”她不断地问着自己,没有回答。在灵魂从生命里走远的一瞬,她想他再吻一次她。

她就这样想着他,女儿问她:妈妈,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她说:妈妈也不知道,可是妈妈永远跟你在一起,不管到哪里。”

在浮上天空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看天,不是蓝色的,也不是黑色的,也不是白色的,是寂寞的颜色。是隔岸的颜色。是等待的颜色。淡墨色的。

她强迫自己去想他。因为她怕她到了陌生的地方,脑子会被洗涤。而无可奈何地会忘掉,把他忘掉。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一个人窝在沙发上。胃痛。听着音乐,闭着眼睛,感受着疼痛带给我的压力。冰冷的手上感觉到了温暖,原来泪水。它是滚烫的。头发凌乱地垂了下来。

我对自己苦笑着摇摇头。

子青与千羽,他与她招你了惹你了,你要用悲惨的结局去验证爱情?仿佛只有带着绝望去接受现实,才是真实生活。

恍惚之间我仿佛看见了你,你伸出手,从遥远的旧上海,一直伸到如今。炎凉的触碰,你说:不管你在哪里,你依然会是你,我仍然会是我。不会改变的,它即使是变了,改变的也是只是形式。形式而已

子青,握过的手是真的,温热还在。吻的唇是真的,缠绵如旧。贴过的心是真的,心痛永远

从窗处飘进的雨打湿了我的头发,我不在意。再长的雨季它也会过去,再长的等待它也有结局。

隐隐约约,隔着岸,看见你在我的前方,我在你背面,我一步一步向前,却离你越来越远。我转过身子,朝着你的方向,狂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怕你终会在我的眼前消失。

我控制不了自己,音乐、夜、文字还有爱情

不断做着深呼吸。疲倦的脸。

生活假如能一如既往的平静,象沉睡的湖。唯一的波光,会是想你时的扑扑的心跳与点点的泪花。

旧上海是暧昧的,面目不清。有着逃得了这种逃不了那种的诱惑,故弄玄虚,窃窃私语,飞短流长,再明亮的故事,也被传成了人约黄昏,疏影横斜。再刚烈的汉子,也不免气短情长。春梦一宵,痴缠一世。花团锦簇,哪怕一搅就碎。罗大佑的《海上花》只一种姿态,就足以让人想入非非。旧上海的肉身和灵魂,所有跃跃欲试的随心所欲的人生在张爱玲《十八春》与《半生缘》是夹缝里有些扭曲地生存着。

沉溺,不需要任何微词。

接着回到故事里。


很多年以后,子青去送一个法国老朋友。一个在中国生活了六十年,最后死在中国的法国人。

墓地在虹桥。这是一块政府批准一直得以保留下来的墓地。墓地周围,很多的梧桐,来自法国,枝叶挺拔,叶蔓伸延。

他在墓地里走来走去,墓碑上陌生的名字和陌生的照片。电影胶片一样,卷动着。有个名字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冷冷的黑色石头,冷冷的名字,视觉的寒冷,光影的明暗。他以为是他混浊的眼睛投入混沌的漫射光。眼前所有的画面或远或近地形成一片片光晕。好象所有立着的东西都在朝着一个方向倾斜。

“爱妻漫千羽。逝于1938年冬”

“爱女区若溪,逝于1938年冬”

爱妻。爱女。千羽。他默默地在口里念着。她永远地躺在这里,旁边是她的孩子。

她已经离我几十年了,为什么我一直还觉得她仍然我身边从不曾离开?


那年,我不想算出准确的年份。


反正,就是那年。在他找到千羽的那年冬天。他死在了上海淮海路的一间旧寓所里。儿子从香港回来为他处理后事,按照他的意愿,把他埋在了虹桥的那块墓地。


墓穴是他花了三倍的钱提前定下的。


他的墓隔着很多很多排早已经埋在那里的墓碑。远远地,可以望到她的墓。


他墓碑上空空的,淡墨色的碑面。只有一行字。


“隔岸---与你相望”


最初,儿子不愿意,父亲的名字也没有的墓碑这算什么。


妻子对他说:亲爱的,我们就随了父亲的愿吧。


(天,子青。浏览了字数。21页,15379字。怎么就这么长了。你得要多少时间安静下来才能看得完。都说行李带多了,行走就会不痛快。可还是拉拉杂杂地在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的故事里纠缠了很久。出门,你还会象带着它们吗?这些厚厚重重的字。)


-----甲申年5.24。阳历7.11。莲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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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作者:秋过留痕  发表时间: 2004/07/13 17:28 

回复:情何以堪!

连续看过,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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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友须带三分侠气 做人要存一点素心 ---------------- 相约[幽梦帆影]^!^
 [3楼]  作者:淡月诗情  发表时间: 2004/07/13 19:36 

回复:生活没有平静。有一种遥远在身边

生活的不平静,是因为想你的泪敲击我心时,点点痛的蔓延,可以响彻我的整个世界。

有一种遥远在身边。在身边延伸对你的爱恋。

羡慕莲心每次都可以有这样多的文字,这样精彩的文章。

问候你朋友!

不必回了,呵呵,这样说是安慰自己,因为你没时间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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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4楼]  作者:莲的掌心  发表时间: 2004/07/13 20:22 

问好

    淡月与诗情两个词,一直是我所喜欢的。你把它们放在一起,想象空间得到伸延。

   其实一直也在看幽梦人的文字,只是不习惯去回贴。佛说,心中有则有。“有”是不分形式的。问淡月好,问各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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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楼]  作者:淡月诗情  发表时间: 2004/07/13 21:19 

回复:莲心谢谢你

朋友在心。不在语言。真诚谢谢你的问候!

淡月永远祝福你和所有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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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  作者:dream_梦儿  发表时间: 2004/07/13 23:45 

回复:千种柔情万般滋味

悠长幽深的岁月 ,只因一个古老的传说 ,在今生的红尘中 ,千羽再次邂逅前世的子青,上演这“隔岸”情缘。

(真的是好长好长的文字,认真读了好长时间才读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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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楼]  作者:幽梦帆影  发表时间: 2004/07/14 01:25 

今日上原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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