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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1
如果认真算起来,我的记忆应该是从两岁多开始的,据我母亲说,我生在一个番号为“六十三”的部队医院,那是我父亲工作的地方。听说当年因战备需要,那里驻满部队,每天早晨都有都有嘹亮的军号从广播里传出。这些我都记不得了。那时我才几个月大。许多年后父亲去军区办事,我缠着他一起去看我出生地时。那里已一派荒凉了。空荡的营房长满野草。门上嵌有五角星的大礼堂,也没剩几块玻璃。我听说母亲当年,作为大批家属中的一个,经常拎着小板凳抱着我去看电影,透过破败的木窗把头探进去,黑乎乎一片,推了些木头椅子这类的东西。我使劲把自己回到那个绿色的进代,数百颗晃动的人头和台上宽幅黑白电影。在现在这个空旷寂寥的房子里,我也在寻找一个年轻的母亲,抱着胖乎乎的男孩。那是我。头显得很大的我。在这样的日子,再也找不着了。 整个军区已移交地方,只留很少一些常驻机构。那排排曾经威武的营房现在已被租给各种不明身份的人们。色彩艳丽的内裤和生活垃圾就倒在门外。父亲的一些战友当时似乎很英明的留在了部队,只有他一个人主动调离,那时母亲在另一个县城的山区教书。如果我能把一个文化很低很粗鲁的男人唯美的想象一下,那他当时,为了爱情,也为了出生的孩子,主动离开部队吧。不过回过去头去,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的离开,似乎是这辈子生命里唯一的亮色,唯一值得骄傲的抉择吧。 他当时枪械修理所的那些战友们,现在过得很差了。部队移交地方后,待遇一落千丈。一些人很快娶了当地的农家姑娘,在冷清的营房里过起日子,靠着一点地方补助和军队津贴,他们把空了的营房弄成猪圈,红汗白流的过了二十年。 父亲带我去他战友家吃饭。那是一个显得虚胖的男人。淡黄的肤色间全无照片里的那股刚毅的阳气。父亲告诉我,我们以前就住在他隔壁。他说起了刚出生的我的种种趣事,比如喜欢爬到他家去,把他女儿弄哭,他女儿似乎比我大些,我去的时候没见过到,照片里,是个长得很瘦小清秀的小姑娘。我曾把他家的蚊帐生生的抠出个大窟窿等等。那是他在很难得的笑,应该是很难得的,他的面部肌肉很松驰了,笑纹几乎是块肉饼撕开似的。很是无力。 桌上是些很平常的小菜,却很精致,父亲的老战友显然为这顿饭费了不少心思。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大口喝着白酒,完全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那些整齐的生活中。我在一边静静的吃着。好像那些事情曾经跟我也有关系,只是现在无从想起一样。在一点点拼凑着发霉的黑白影片。 走出他家时,父亲已微醉了。他和战友甚至没说什么道别的话。就一句:走好。常来。 那个虚胖的身影在身后越来越淡,他们都知道,这一别,已不太会再见了。道别显得有些矫情,还不如营房外那些白浆标语真实些。
碎片2 二十年前的碗厂是个很大的村子。母亲那时很年轻,她就在那个村子参加工作。碗厂因盛产土碗得名。那里泥土是种粘性很强的胶泥,适合做陶器。我想象中我第一个生活的地方该是手工艺人云集的民间大杂缸。各种作坊里传来不一样的声音,小窑上方黑烟弥漫的样子。现在的碗厂因山体滑坡,已无人烟。在我脚下,到处是破碎的陶片。它们并不遥远。远到没有记载过很遥远的历史或时间的变迁。二十年,一个婴儿长大。一个村子,和陶器死去。现在的碗厂从人们记忆里淡去。唯有我手心里的陶片,婴儿般的在我手心捂热。 父亲当兵的那天,被我爷爷抡了一扁担,他家兄弟姊妹八人,他是老二,当兵时十八岁,正是支撑家庭的劳力。我听他说,他出去当兵是为了离开那个少数民族高寒山区。那时,已恢复高考。但他只读到小学四年级。跟这自然无关,剩下唯一的机会,就是当兵了。 有时我就想爷爷那扁担打得真过瘾,要不父亲也不会狠着心去当兵了。要不我现在说不定还在那个小山区早早娶了个媳妇过日子了,再一想那也不对,没他的话,我妈也会另外找个男人,再一想我到底是哪个生出来的呢?想来想去没弄明白。只是很肯定那扁担肯定为我日后的生活埋了第一桶金。 他只下了两个月连队,就被分在一个邻县叫“爱华”的监狱看守犯人了。他说那时的犯人不兴像现在一样,叫他们什么“政府”之类的。一律叫“大军”也说是说犯人要拉屎了。就对我父亲说:报告大军,我要拉屎。我想那时的犯人眼里的大军可能跟皇军差不多,要不干嘛叫大军呢? 后来他又调回军区枪械修理所,我从一些旧照片里看到过那时的它,穿着老式军装,腰上别了支“五四”手枪,眉眼里透着一股永远忠于毛主席忠于军队的志气。我仍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工作就是修理各种枪枝,换零件,校准星等。我们去他家吃过饭的那个战友,起先是瞧不起我父亲的。因为他是从农村来的。中国人的眼神似乎几十年都没进化过。后来他们有一次考试,要手工磨出一个五角形的铁块,这是钳工的基本功,那个战友怎么磨,也是六角形的,而我父亲很快就磨出五角。那时起他就不敢再嚣张了。这也就是后来人们说的:用实力说话吧。 那时的军人们好像都绷着战争那股弦。七十年代末期大小打了几次战。军人们成了那时代的最伟岸的人。也是少女们眼里的白马王子。在读师范的母亲,可能就是没把持住绿色的诱惑。完全不在意文化水平很低的父亲,在毕业后就结婚了。以后婚后二十多年,我所目睹到的战争,无不是文化差异的磨合。 他们结婚时是部队领导主持的,一大群当兵的送的礼都是些枕巾水杯之类。亲密点的送水壶或被面。没有吃饭。没有亲人。就那么一个很简单的仪式。母亲至今仍记得结婚时,穿了一件旧的蓝卡叽上衣。几乎没什么家俱。许多年后母亲用很是后悔的口气对我说,以后结婚娶媳妇千万别图漂亮。得找个文化层次相当的。我想想也是。这是她血的教训,这我得听。 母亲背着我到了碗厂小学。学校在山坡上。到处是土黄土黄的,绿色很少。有必要说明一下,我的记忆。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那是一九八三年。 ※※※※※※ 明天,会什么样呢? |
交友须带三分侠气
做人要存一点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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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约[幽梦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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