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所耳闻目睹的术士生涯
我年轻的时候,曾在古荆州做着最为繁重的泥瓦匠活,跟着两个师傅用茅草搭起一个草棚,四周用稻草或是丝茅草围了,搁上十余根腕粗的杉木条就成了床铺,白日里踩泥做砖做瓦,夜晚便透过草罅看斑斑点点的星光,看得闷了便扯些漫无天际的闲谈,野野的、辣辣的全是些鬼话。而这其间最令我奇心的便是师傅的几个绝招,能用一碗水伴着伊伊呀呀的咒语去祛邪除病,常常让我目瞪口呆。师傅在瓦棚上贴了一种符,说是能驱虫蛇与鬼怪,符很特别,鬼画桃糊一般,且蘸上几滴雄鸡血,血糊糊的粘在门坎上,在瑟瑟的风中招摇,每次如此,我便瞪大了眼想看过究竟,便师傅很怪,老是收收敛敛的,怕我偷偷的学了去。
此时此刻,我便更卖力的去做活,收工了便为师傅端饭递烟,倒洗脚水,甚至是替他们捶背,就这样,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他们开始为我讲着其中的道道,我也学着其间的道道。
这其间最为奇特的便是符咒。大凡符咒,其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画符念咒不可分开,必得合二为一才能显出“神”的力量。
咒语分大咒与小咒两种。一般念大咒时不画符。
念大咒目的为请诸神。如:光明云基偏法界,供养十方一切佛,见闻莆薰证升灭,一切众生皆如是。来请十方诸神,大菩萨、罗汉。。。。。。奉请北方世界主,夕闻自在毗沙门,无量劫来广供养,修行镇在水晶宫。身生金甲光明现,掌塔持戈北壁中。非时下界见精灵,举目观之如粉面。哪吒太子先去风,多领善神持剑戟。我王押管下关浮,一切鬼神总憋死,急急如律令。
如此念完,连喷三次水,再念小咒。对小咒的选择,是据请者需要情况而定。如:日出东方,乍赤赤黄。上靠天神,下告地黄。地黄夫人,交禁吾疮。仙人提水,玉女洗疮,一禁便定,两禁复常。驴鸣马鸣疮也,不惊天雷地加疮也。莫恐我是毗沙罗摄沙虫。急急如律令。
日出东方,乍赤赤黄。仙人玉女 ,交禁吾疮。不痛不疼,不肿不脓。不出脓,不出血。急急如律令。敕摄
若念上咒,只念到“两禁复常”,便似中药的汤头歌。地黄是药,玉也是一种特殊的药。咒中的“玉女洗疮”便是治疗的一个步骤 ,但其间的感觉极其神秘。这后便是画符、烧符,将符灰和水喝下去。心诚则一切皆会灵验。
更为神奇的是:相传麻神玉、黄梅公等道士会乘云、隐身术。乘云咒:谨请六丁六甲神,白云鹤羽飞游神,本身通林虚耗神。足下生云快似风,架吾飞腾在空中。吾奉三山九候先生律令。揖。如此用不吃不喝之法轻身,七七四十九日后便能乘云游天下了——我当然有些不信,问师傅这是真的么,师傅便会当头一顿棒喝:不信,就别问我!我只好噤然,做惶恐状。
后在饭余又读到沈从文老先生的一本书,书中竟也说到这些神怪之事:辰州地方是以辰州符闻名的,辰州符的传说奇迹中又以赶尸著闻。在辰州这个地方,或许你无意中会碰着一个“大”人物,体魄大,声音大,气派也好像很大。他不是姓张,就是姓李,他会神神秘秘的告诉你——辰州符的灵迹,就是用刀把一只鸡颈脖割断,把它重新接上,然后喷一口符水,向地下抛去,这只鸡即刻就会跑去,撒一把米到地上,这只鸡还居然赶回来吃米!你问他:“这事曾亲眼见过吗?”他一定说:“当真是眼见的事。”或许慢慢的想一想,你便也会觉得同样是在什么地方亲眼见过这件事了。原来五十年前的什么书上,就这么说过的。这个大人物是当地著名会说大话的。世界上事什么都好像知道得清清楚楚,只不大知道自己说话是假的还是真的,是书上有的还是自己造作的。多数本地人对于“辰州符”是个什么东西,照例都不大明白的。
对于赶尸传说呢,说来实在动人。本地人总要把它的神奇处重述一番。或说朋友亲戚曾亲眼见过这种事情,或说曾有谁被赶回来。本地有个“有道之士”,姓阙,当地人统称之为阙五老,年纪将近六十岁,谈天时精神犹如一个小孩子。据说十五岁时就远走云贵,跟名师学习过这门法术。作法时口诀并不希奇,不过是念文天祥的《正气歌》罢了。死人能走动便受这种歌词的影响。辰州符主要的工具是一碗水;这个有道之士家中神主前便陈列了那么一碗水,据说已经有了三十五年,碗里水减少时就加添一点。一切病痛统由这一碗水解决。一个死尸的行动,也得用水迎面的一喷。这水且能由昏浊与沸腾表示预兆,有人需要帮忙或卜家事吉凶的预兆,登门造访者若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假洋人教授,他把这一碗水的妙用形容得将更惊心动魄。使他舌底翻莲的原因,或者是他自己十分寂寞,或者是对于客人具有天赋同情,所以常常把书上没有的也说到了。客人要老老实实发问:“五老,那你看过这种事了?”他必装作很认真神气说:“当然的。我还亲自赶过!那是我一个亲戚,在云南做官,死在任上,要赶回老家,每天为死者换新草鞋一双,到得老家时,死人脚趾头全走脱了。只是功夫不练就,不灵了,早丢下了。”至于为什么把它丢下,可不说明。
闲时总听到父辈们说戏、说红白喜事、说法事法力。一有如康熙四十年《神巫行》所言——汝有病,何须药,神君能百病却。汝祈福,有嘉告,神君福汝万事足。走迎神,巫吹角,鸣鸣至来降神。。。。。。事事称意惟凭汝,愿唱一部“孟姜女”之类的傩戏,只要听到哪家还傩愿,连晚饭也顾不上吃,就邀约一群伙伴到数里外的山寨屋场去看还愿。深夜天气虽冷,衣裳单薄,但一看到诸如《蛮八郎卖猪》之类的傩愿戏,巫师的滑稽表演和诙谐打浑的话语,使全场暴发出一阵阵欢乐的笑声与掌声。一看到上刀梯、过火槽、踩犁头,我的心里就一阵阵发触,很为巫师捏一把汗,只见巫师却毫不在乎,如履平地,我确凿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热浪翻腾,什么冷也没有了。深夜回家的路上,听同路人议论某某人法灵,某某人有功夫,大人们说的“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大问题深深的打在我的脑海里。时常我有意无意的问起那些“得道”的师傅们:你们功夫为什么这样厉害?老师傅们就说:干这一行,不瞒你说,离不开符。啊!这就是我大脑里的大问号答案,也就是世人知晓的辰州符。
但辰州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问遍那些个真可以做掌坛师的师傅们,他们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但关于辰州符的神奇传闻在本地却流传经久不衰。如清朝初年,胡宅雷坛十四代传人胡师傅被县太爷请到县城求雨,用阴索掏住一朵乌云绑在傩坛司桌上,画符、挽诀、化水,令牌在司桌上一击后,急用祖传传的法器——大铜烟袋杆朝云朵上一戳,顿时倾盆大雨狂泻而下,城内水淹三尺,城外却未盖灰尘,城墙四角上挂满渣草,县太爷从司桌度底下钻出业颤颤抖抖地问胡师傅这渣草从何而来?胡师傅说:我是用天车从海里绞来的。又如清朝光绪年间,胡宅雷坛高徒麻四公扯根头发放去阴索,把正在清浪滩急流中的洪江一挂大木排掏住不动,木排老板硬是向麻四公赔礼道歉后才让收了阴索,让其放行,此事后来一直传为美谈。
再如金宅雷坛金师傅的祖父,曾把死在外地的一位姓金做官的人的尸体赶回家乡埋葬等等,这些传说虽已成为历史,但一直流传不衰。后来,我也好几次曾亲眼所见辰州符的威力,确实令人惊讶与佩服。
1984年春末山洪暴发,大庸两河口村一村民过溪不慎失足,被湍急的洪流卷走淹死,水消时,在离家七里远的溪河岩缝里找到了四身浮肿的尸体,抬回家几位“老师”无法放进棺材,就把分的尸体搁在空棺材口上。于是便去请巫师张兴松。张兴松因那些天患病走不得远路,村民便把他抬到十五里路远的两河口上边坊死者的堂屋。到边后,张兴松从竹椅子上下来,用纸画符,左手端一碗清水,眯着双眼,口里念念有词,一喃喃念叨着诀语,一边又把符录点燃后投进这碗水中,右手拿着令牌在水碗上方画上几个字号,只见他绕过尸体一周后,站在尸体脚头口含一口法水,从脚头向尸体喷上去三口雾,兴松随后圆睁双目,右脚用力在地上一蹬,右手拿着令牌同时猛地在司桌上一击,只见尸体“咚”的一声平平整整落进了棺材里,一时博得围观者的满堂喝彩。当有人问他这是咋回事?他说这是缩身法,一靠符二靠诀三靠字号。
1994年秋季,我随巫技表演队参加上刀梯、踩犁头和过火槽表演。当晚,十二匹犁头从炭火中取出,烧得红中透亮,只见巫师金师傅赤脚踩在犁头上,“哧哧哧”脚板两旁喷出股股青烟,有不少围观的妇女“啊!啊!”的大叫惊叫起来,双手捂着眼睛不敢观看。有一家电视台摄像记者待金丕华走完犁头后要他坐下,急用矿泉水洗脚,只见他脚板肤色未有烙焦而是本色如初,就拍下他那双脚板的特写镜头,当即伸出伸出大拇指称赞不已,并问他为何有如此奇特奇大的本事?他说,我用符化为雪山水,好象脚踩的不是犁头而是踩的一块块冷石板。
关于“化雪山”有一整套诀语,也就是所谓的辰州符。其诀语如下:
雪门开,雪门开,
雪山长老下山来,
一更里下大雪,
二更里下大霜,
三更里下大雪,
四更雪上又加霜,
五更之时金鸡齐报晓,
山中雪又响叮当,
雷轰轰,雨茫茫,
参请雪山秦还黄,
祖师唤一千年雪,
万里冰霜来退凉,
一阵清风一阵雪
(吹气内有口传)
二阵清二阵凉,
三阵狂风起,
折断日月无明光,(有口诀存念)
日月日官诀一到(此处有巧)
志心皈命礼,
叩请洪州得道神,
云毕群生三真人,
大姐手执金交箭,
二姐手执分光镜,
三姐手执真宝行,
世界救灾保难度众生,
威力显神有感应,
常吐五谷以丰登,
一碗仙水又灵验,
大救世上男女身,
大悲大愿,
周朝敕封三位真人,
我今叩请望来临。(字号、喷水)
一段诀语念毕,师傅又说:过火槽用的也是雪山水,并说光有诀还不行,主要机秘是师傅口传的秘诀,这就是符与字号,得了口传也就是得了秘诀得了巧了,作法事也才能得心应手。问及他上刀梯、滚刺床是否有法?他回答说:莫说是法,只是有方法,这方法就是符、诀、字号,缺一不可,就拿上刀梯来说,从开始磨刀、封刀、绑刀到上刀梯,同样每一个环节都要用上符、诀、字号,其间符是第一位,但它们是一个整体。
1997年,两河村熊家塔老师傅病故后,胡宅雷坛第二十三代传人78岁的胡巫师根据全师傅生前好友的交待,在他死后,要胡师傅给他软尸升天,坐在椅上给儿子全汀本渡职传法。那晚参加悼念与围观的人特别多。只见胡师傅手端一碗水,把燃烧的纸放进水里,脚踩罡,手挽祖师诀,端着水碗,画了几个字号,在棺材旁绕了一周,口含法水向已死去七天的全师傅尸体连喷三口后,就从棺材里把全玉辉已软的尸体抱到棺材外罗汉椅上坐着,同时把死者左手弯曲抬平在胸前,中指、无名指弯在手掌心,大指、食指、小指直立成三足,把水碗搁在三指中间,同时又把右手弯曲搬到右胸前,拇指和食指捂住令牌,俨然正象全玉辉作法事一样,如果是一个外人看见,根本就不知道他已是死了七天的僵尸了,数千人围观,大饱了眼福。法事做完后,胡师傅领着全师傅的儿子全跪在父亲尸身前,坛里行话说,这叫学法传阴功。
三十余年所见所闻,只觉辰州符与巫傩文化水乳相融,它是巫傩文化的主要组成部分,有说不清的道理。无数次的追根究底去问“师傅们”,但他们只说这是师傅传的,说了也莫名其妙,但如果不得真传,说了也不灵。我一直思忖着:辰州符的奥秘与神秘也就在这“师傅传的”这句话上。曾看过他们早期的辰州符多种手抄本,在不少诀语中间括号里有“口传有巧”四字,真让人看得见、摸不着、懂不到、不着边,让人一直在悬念之深思与默想。我整个来讲,总觉辰州符应是符、诀、字号的统一体,是三者的总称,它们三者同时使用,水是它们的溶合剂与结合物,是产生效应的桥梁与纽带——这也许就是辰州符神秘的真谛吧。但说来说去,辰州符为何会有这等法力,至今仍然还是身处五里云雾之中,不辨东西,不过我们毕竟还是得相信科学,用科学的道理来剖解这些玄学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