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若尔盖（1）

　　你说：若尔盖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所有的祈望都会得到优先实现！于是，我把旧梦封存在我们的潘多拉，放置在若尔盖最高的山头，等待上天的垂眷！

                                                                              1
　　当我义愤填膺地对着老板陈述轻视他的理由，然后畅快地在他惊诧的眼光下优美转身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一年多的压制和折磨在那一刻戛然而止，我自由了、解脱了，同时也失业了。于是，想要找个地方逃匿，没有信号、无人问津，我要好好缕缕烦乱的思绪，好好地扣问自己内心：抵抗污浊的难道有错吗？思想奔流难道有错吗？追求完美难道有错吗？哪里才有容我的天地？
　　在朋友的建议下，独自拖着破碎和高原反应，一路颠簸，来到了千里之外的若尔盖。

　　                                                                         2
　　"草原的风、草原的雨、草原的羊群、草原的花、草原的水、草原的姑娘......"激情、嘹亮的《卓玛拉》在空气中弥漫，入耳、入神、入梦，迷糊得认为自己就是那朵小花，在草原上迎着阳光、风雨仰望生灵的起落，那是怎样的一种卑微与傲慢！
　　没想到第一天就颠覆了以往的生活状态，躺在床上不念世事、不知时日、不知饥渴、无人应酬、无事催促，意识自由地随着歌曲中的摇滚节奏和美丽词话起起落落，睡意在专注中逐渐消散，睁开眼，外面阳光普照，视野亮堂、心中愉悦，我喜欢这种方式的自然醒！
　　意识开始一点点恢复，现在躺在若尔盖，昨晚高原反应厉害又醉了几口晕得不省人事。真的，现在头还涨得厉害，呼吸浮在胸口，像一个充气球吊在高原的半空。若尔盖呀若尔盖，你怎么也这般无情，给伤痛雪上加霜？揉着酸痛的眼睛，不知道昨晚又是怎样的失态？暂时放下吧，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忧郁，现在，为了这阳光和音乐，打起精神来！
　　下楼和大家打招呼，重新认识店主达仓、店员卓玛、厨女青初、旅社"达仓那摩神仙居"。达仓正当而立，有藏贵族的血统、丰富的阅历，离居。他中等个子，总是挺括着腰背，身材挺拔壮实，戴一副黑色框架眼镜，再配上粗粗的银项链，酷劲儿十足！不过说话温温吞吞、字句锱铢、有礼有节，给人留下亲近的印象。听说他饱读诗书、思想深邃，值得信赖，大家都亲热地叫他"老大"。卓玛40多岁，是若尔盖的当地人，五官端正，笑容温良，让我对若极富好感。青初系嘉绒藏族，俩姐妹都来到若尔盖打工，18岁的花季为了减肥已经开始厌食，不好口怎么当厨师？问之莞尔一笑。三个人把两层旅社打理得干净、整洁，一楼餐饮二楼住宿，有藏式的浓艳装饰和汉式的木质配置，棉质和木质的融合令房间倍感温馨，居其中想享皆可。达仓特意预留了临街的单间，私密和舒适程度超过想象。
　　许是朋友的嘱咐，达仓特别关照：身体好点没？多喝水了没？红景天吃了没？维生素吃了没？饿不饿？...他语音轻柔却目光如剑，逼得我只有眨着泄密的双眼使劲点头。"那就好，我们都在等你，马上开饭了。"呆呆地坐着等待他们张罗，被关注的感觉在此时真的让人难受，我只想安静、孤独！安静，孤独！吃了一点借口身体不适又要回房，达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下午好点可以去扎达寺看看，很不错的，来了就应该好好享受这里的一切。"嘴上不语，心里嘀咕哪有什么心思享受？
　　躺在床上百无聊赖，身体是虚弱的，思想是虚空的，除了心还有点隐隐作痛，过去的种种已经全部打包放在了隔世，遥远而模糊，不成聚像。既然这样干脆就不要再去回忆、再去挖掘，免得伤了自己又无济于事，终于发现逃匿的好处来了，就这样昏昏耗耗地再度睡去。
　　
　　下午醒来呼吸有点适应了，虚空感也下降了许多，不过口鼻很干，赶紧起来找水喝，瞄见楼下的挂钟已是两点过。看我下楼达仓招呼青初张罗午餐，开始还很不好意思，吃饭时才知道这边的生活节奏比内地慢了几拍，这个时段都有三两食客。好奇那些个食客的静默，吃几口看一时门外的光景，吃几口看一时我们这桌，似乎我也成了佐酒的滋味，一顿饭下来不知几时？吃完饭，我干脆也学着他们，追寻他们目光的轨迹，猜度他们的猜度。
　　两个男子同向而坐，不洁的深色藏袍和黝黑肌肤让房间顿时压抑许多，炫目的是洁白的牙齿、银闪的耳环、硕大的戒指和直钩的眼神。他们完全颠覆了臆想中藏族男子猛酒大肉，粗鲁不堪的成见，悠然地享受美食、时光和景物，给与"吃饭"新的定义，不只是填饱肚子，而是补给精神和物质的一种生活方式。我似乎被这种意境感染了，让整个神经松弛下来，静默地用眼睛去发现和表达。透过玻璃门望出去，天空高远通透，蓝天、白云尺寸相依俨然是个大背景，对面的两层小楼和水泥路面融为一体，规整、洁净，窗框的白色描边透出藏家特色，藏汉文化在这里是那么无痕地渗透、糅杂。商铺的门口斜坐着三三两两的藏人在闭眼养神，任凭买家自娱自乐。在天、地、人、物的结合与勾勒下，一幅娴静、慵懒、惬意的藏家生存状态栩栩如生。回顾小屋，阳光从门外照进小许，提亮了深色装饰的暗哑，毯垫升腾的尘粉在光柱中弥散，悠然而神秘。时间仿佛凝固在光影中，屋内的电脑、桌椅、装饰和摆设此刻仿佛都已经熟睡，只待黑夜开启，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达仓说5、6点钟，太阳不那么烈的时候才开始活动，因为在那个时候整个城市才开始苏醒。于是，手支撑着下巴，发呆、打瞌睡，跟随城市的呼吸而动。
　　出门已是下午五点过，太阳终于斜支在空中，和达仓坐三轮车来到扎达寺。一路上，达仓细细讲解着相关的人文知识，才知道：若尔盖草原素有"川西北高原的绿洲"之称，它地处四川、甘肃、青海三省结合部，为中国五大草原和三大湿地之一。它的旅游资源非常丰富，既有黄河九曲第一湾、热尔大草原、纳摩神居峡、降扎温泉、花湖湿地、铁布梅花鹿自然保护区、包座原始森林等自然景观，又有巴西会议会址、包座战役遗址、古潘州遗址等人文景观。特别是2005年由《中国国家地理》主办，全国34家媒体协办的"中国最美的地方"评选活动，由"专家学会组"评选出的中国最美的六大沼泽湿地，若尔盖位列首位！后来，为进一步强化"若尔盖大草原"和"中国最美湿地"旅游品牌的宣传，旅游局积极与台湾媒体合作，邀请台湾地区知名摄影家、作家、广播电台到若尔盖采风、报道。最后，由台湾著名文化人王柏铛先生执笔，以描写若尔盖优美自然风光、多彩民俗风情、博大精深藏文化等为主的《天苍苍，野茫茫》出版发行了，值得一看！
　　
　　对若尔盖的了解还停留在肤浅状态，扎达寺就到了。寺里除了一个守门的小喇嘛空无人迹，幸好达仓是这里的熟客，打过招呼后便带我自由参观。这个寺庙建于1663年，是一个格鲁派（黄教）寺院，它历经七世活佛的主持和发展，瑜伽高僧辈出不穷，被佛教界誉为胜乐金刚道场，是信教群众朝拜的圣地。寺院现在开设了"三大扎仓"，即三大学院（闻思学院、密宗院、时轮学院）。达扎寺的节庆法会甚多，著名的正月祈祷法会，藏语称"莫朗木"，在此期间有晒佛、观酥油花、转弥勒等法会。四月有"娘乃法会"，即闭斋法会。法会期间全体僧众要闭斋十六天，专修观音，记六字真言。七月有辩论会（说法节）、十月然灯法会、十二月禳灾法会、跳法王舞等法会。
　　寺院主要建筑有三大扎仓的经堂、达扎活佛的寝宫、寺院藏医门诊部、宗喀巴殿、怙主殿、犀甲护法神殿、时轮塔、菩提塔、尊胜塔、降魔塔，还有僧众住的禅院、转经房等，其建筑规模宠大壮观，白、红、金、蓝、黄耀眼搭配的块、线、点、弧，画、描、勾、雕逼得我呼吸浓重，内心呢嗫。达仓一路侃侃而谈，解建筑之意、释文化之疑，除了点头应声，我已经没有其他的表达方式了。此刻，对寺庙中达仓不自觉地产生敬畏之心、崇尚之感，是呀，不知道要饱读多少诗书文卷，才能造就这样的才情智艺。
　　寺庙的外围是转经房，这里有些许人气，气势磅礴的一排金色转经筒，在青石、红木的支撑下幽幽晃动，收藏着前人留下的意念和体味，记录着安多藏人的神圣传承，镌刻着族人的前世今生。触摸着被汗液腐蚀得发褐的经筒，不为祈愿，只为摩挲祖辈留下的深重记忆，是那样苍古、那样冥远。在这些深重面前，挫折算什么？纠结算什么？排斥算什么？不过是一个经筒的轮回而已，还有那么多经筒吱呀吱呀的，需要我专注地徐徐推动，开启行程。霎时间我心开豁，一切皆因果、一切亦定论，舍便是得，得后必舍，不必拽着死结悲悲戚戚。当我慢慢地陪自己转完经筒，走向阳光，身心瞬时轻松下来，我知道，若尔盖终于住进心里。这里的每一个景致都是值得我去了解、去探究、去追随的。
　　
　　没想到晚餐的人那么多，十几个大学生带着研究课题来若尔盖考察生态环境，今天是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为了营造践行的意味，达仓叫了一件啤酒、拼了大桌，青初做了好菜。于是，餐桌上觥筹交错，拳拳谢意，声声叹息，大家争诉着徒步扎萨格的窘态、艰辛、震撼、感动和喜悦，低叹着越穿越短的夏季衣服、美丽的狼毒花、尴尬的花湖湿地、日渐沙化的草原、饿肚子的牛羊......。频频的杯盏中布满了过客的感慨，惜别的眼流、赞赏的表白，酒作为媒介搭建起见证友谊和经历的桥梁，为若尔盖之旅画上圆满句号。静静地坐在旁边，仍能感受到激情如火如荼四处喷射，青春可鉴、使命可支，让这一群年轻的生命鲜活灵动，不禁内心如潮、眼光如盼，仰望着这个瞬间的主角们！而我，曾经也是意气勃发、青春飞扬，不过在世俗的浸染下用青春换取了唯诺、应酬、作势和背意，最后得到了花环与高薪。但是，当有一天我发现金钱和尊重不成正比的时候，发现我的内心深处还纯善未泯的时候，我知道我不能就此沉沦下去，必须赶紧抽身脱离滚落红尘旋转的轨道，幸好有若尔盖这片清净的土地，能给我足够的荡涤和吐纳的空间。看着这一群意展勃勃的青年，不知道谁会步入我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