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实在是很早的事情了。究其原因,说不清,道不明,后来干脆懒得理会。既无法眠,要失就让它失去吧。
大部分的时日,渴望天黑了,天亮了。天黑,我可以隐匿其中,谁也看不见我,谁也找不见我,在黑的深处睁大眼睛,消失时间,也消失空间;天黑,无论我睡在哪里,都可以肆无忌弹地睡在夜里,可以想象自己在某样特定的时刻做出一个英雄抑或是反英雄的抉择,也可以与久违的亲人穿越阴阳絮叨真实的道德,掂一掂灵魂所承受的重量。天亮,我可以从黑处将自己找回来,将空洞的双眼填满那些早起小贩的吆喝,还有曦薄的阳光;天亮,我可以别了我的失眠,别了被媚俗摧毁了的某种内在秩序,从一个式微的意识小径蹒跚出来,遮起半边眼,与唐装告别,与上帝之鞭告别,与流年奇想告别,吟诵起古巴比伦史诗《吉尔伽美什》“既然你已经死了,我将披上兽皮,在旷野中流浪”的诗句,有些好莱坞的漩进店子吃一碗名副其实的猪脚米粉外加两个煎蛋。
午夜的失眠,其实还是很让人恼火的。意识混乱,神情尼采。似在体验压抑的死亡,又似在挣扎苍白的重生。于是与雷蒙德.卡佛夜宴,好象期待着要发生点什么,或者我以为会发生些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酌弄得久了,便有一种隐藏绝望的东西在夜河的深处流淌,不知从哪里来,又将到哪里去。我似乎又看到我所尊敬的契诃夫,在平静乐观地等待死亡的来临。当他知道死亡真的来临时,他让太太给他的杯子盛满香槟,然后跟医生一起喝起来,并调动全部力气说了一句,真的好久没有喝香槟了。然后把酒杯靠在嘴唇上,一气喝干。当太太把空杯子从他手中拿下,放在床头柜的那一刹那,他侧了一下身,合上眼,叹了口气,停止了呼吸。温暖优雅如一尊雕塑的离去,这让人确信,他后来肯定没有待在埋葬他的地方,他还时常回到这个世界,回到一个他喜欢的地方与方式里,甚至回到我的意识中,患上如忧郁一样的希望症,痛并快乐着。
夜的深处,邻家电视机里传来各样的声音,一会儿是叫头悠长的国粹京韵,一会儿是插科打诨的立波秀,杂七杂八,装神弄鬼,嘻嘻哈哈的。生活的每一个人,实在与此别无二致。无厘头地说着单人脱口秀,白天教授,晚上禽兽。我们活在这个世界,总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去制造欢乐,讨好别人也愉悦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但活到最后,又得到什么呢?
也许这是典型的“一人向隅,举座不欢”,是大逆不道,是自寻烦躁。于现在而今眼目下,只要你愿意,生活中一刻也不会出现死寂与沉闷,随时可以呼朋引伴,夜夜笙歌,充满无尽的狂欢。然而,外境如何的热闹,内心的孤独却总是挥之不去,它甚至成为人类精神生活的一部分,情欲的孤独,语言的孤独,思维的孤独,伦理的孤独,道德的孤独,行为的孤独甚至政台与革命的孤独。孤独的傲骨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怕的是失去这种傲骨。如汪精卫,当年刺杀满清大臣失败被捕能在狱中写下“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之诗,何等的豪气干云;又如周佛海当年能抒“登高把酒饮神龙,拔剑狂歌气势虹。敢以清流拦巨浪,耻居穷壑伴奇峰。怒涛滚滚山河杳,落木萧萧宇宙空。不尽沅江东逝水,浪花淘尽几英雄。”之志,可谓英风烈气,壮怀激烈。可惜的是,他们最后在政治现实中失去了这种傲骨,失却了道德制高点,终至沦陷于一种可悲可叹可怜可耻的荒谬荒唐的人生淖泥之中。中山先生临终前曾谆谆告诫,如果民众没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就谈不上社会的繁荣,国家的强大。而思考需要环境,它不可能在万众欢呼的嘉年华会上出现,它需要人的孤独状态。只有从人群中走出去的孤独者,才会产生独立的思考——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
夜半的歌声,还在袅袅。生活还在继续,内心还得强大,正信的东西还得晒点阳光的味道。天,快亮了,得戴上面具上班去了。
天亮说晚安,add ,我的午夜,我的失眠,我的混沌,我的孤独,我的黎明,我的清醒.....
※※※※※※ 信仰第一,别人第二,我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