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直雪着。细碎,零落,并非鹅毛般。山上白了,地上冻了,人家屋顶也是精巧细致地“粉妆玉砌”。 高速公路封闭,国道陶饭铺路段横七竖八地斜歪了许多车。这两天的雪并不厚大,远远不如2008年12月底的天寒地冻,可是却困住了许多人与车。 儿子从学校回来披一身细碎的雪花,说学校元月6日方复课,许多学生元旦放假回家被雪阻,无法按时安全到校。一场雪,也困住了学校。 世事困顿,凝成意念,构成事情。虽似上游于泥丸,身静于杳冥,心澄于无何有之乡,我其实好久都没有温情汩汩地细看那些来自遥远的雪花了。雪花,于我,并不陌生,而是熟得不能太熟。打小至今,每年都会下上两三场必不可少的雪,飘飘,洒洒,带给人喜悦,带给人年味,也带给人开春的念想。在这样的雪地里,小时自然少不了堆雪人打雪仗这些庸常嘻闹,一帮孩子相互捣腾得满头满脸全是雪水汗水,狂喊疯叫,快乐如河边的芦苇,随风呼啸着来去。及长,雪地里多了的是“咯吱咯吱”响的一双脚印,伴随吼天吼地的“下雪了,天晴了,下雪别忘穿棉袄;下雪了,天晴了,天晴别忘戴草帽”,踏雪而歌,多了几分悄苍幽邃,多了几分寂寥孤独。雪,覆了一切的阴郁与暗黑,覆了一切的失落与惆怅,通透的雪域将躁红的早阳停驻在近山田畴的草树之中。 凝视窗外好一会儿。细曼的雪花不轻不戝璀灿迷离地飘着,似是与我另一个异已对语。我拿上相机,推门斜出,将身子融进轻浅的薄雪之中。仰面,雪,柔抚已显沧桑的脸,倏地凉了一下,便晕染不见,精灵似的。我将衣领下意识拉了拉,漫步入滨江大道,道上鲜有行人,樟树、棕榈树、榆树的叶子上摊涂了一层粉似的雪粒,硬柔得很。各样的船只静静地泊在水岸边,船篷依旧覆满了雪,象一张张纯净的白布遮蔽着与水温情喁语。我用相机定格了几处灰白的风景,山树、屋舍、河流、桥梁、路人,均在薄白的底色中凝固。不一会儿,漫烈的雪花在我的衣襟、发际铺排出天然的韵致,有一丝素净的生动。我惬意徐行,生怕坏了雪在我身上的点染皴泼,我抚摸着雪,雪却融浸了我。街边半阖半开的门面里有人袖手缩脖朝我张望,默神这样一个雪人,定是一道活着的风景。 雪被冻住了,不再是花,而是颗粒。用力去握,却象日子总是握不住一样。散开手指,玉屑似的落,除了凉便是寒,除了净便是莹。我有些哆嗦地掏出手机往家里打电话,问母亲家里的雪大不大,问家里是否备足了过冬的木炭,问父亲的脚好了没有。母亲说,父亲还在山上的菜园子里扯萝卜,经霜经雪的萝卜才好吃。我忽然有些明白,什么叫日子,什么叫生活了。城里人把日子叫生活,乡村人把生活叫日子。日子是一天又一天,天天都一样,天天难过还得天天过;而生活却是上岛的咖啡,琴岛的歌舞,马未都的收藏,毕加索的画,股市里的K线,奔驰里的饱嗝。然而到了海明威的桑提亚哥那里,到了余华的福贵那里,到了我的父亲那里,才最后知道,一个真正懂得了怎么去过日子的人,都是怎样一些顶天立地的人啊。 天,一直雪着。覆了许多乌黢麻黑的东西。我不怕冷,不怕困,在雪地里一直寻找着,遗失的东西太多,有时自以为找到了,其实那都只是以为而已。
拾尘速记于 2011年1月3日上午8点 ※※※※※※ 信仰第一,别人第二,我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