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总可以把人与自然拉得很近。熬过一个个漫长的冬季,安坐于春光温暖的土墙下,听着风声或者轻缓或者强劲的吹过。尘身不知不觉的就融入了道边柳林、水岸芦花。感觉也轻柔的飘了起来。淡淡的却很悠长,悠长到逝去已远的日子和时光又卷土重来。那个午后。劳作之余,倚墙而坐,翻开萧乾文集,重訪那些隔着许多岁月的事脉人踪。文字中异域乡村的开阔和幽静,甚至于孤寂。在脑海中打开的却是乡园故地的场景风情。突然想到人们许多相通的感叹,仿佛喧嚣的生活中我们已经无法找到幽静。事实却是占据着已经拥有的市井繁华,去感叹幽静的不可得。脚步追逐着喧闹,心底感叹着清幽。那种感叹是否算是一种轻浮的喧泻,无关痛痒的呻吟一下而已。 岁月长程,当身享清幽之时,或许想要的却是轰轰烈烈,身在崇山峻岭。吟诵大漠东去,英雄竟然无人识,凭空荒山生百般感慨。坐握悠闲叹一世绵长。或许于其后的某瞬间,会浮出沾着尴尬的微笑,悟明爱因斯坦先生的相对论,超出物理时空,于生活平淡中,找到一分贴切。世相经过反复咀嚼,之后,味道方才淡出。恰如:追寻了许久,一回头,哦,昨天久久驻足的那份清淡,不就正是自己想要找到的吗?奇怪的是,当初怎么会全无感觉? 若干年前的那个细雨绵绵的早春,骑着自行车30里奔赴,朝着属于青春的第一个小镇。冷雨如雾,扑在脸上潮湿如心情。翻开当年记下的那段日记,会闻到一股忧怨之气。还有曾经自诩端正的字体,如今看来却那般幼稚。时间在水滴石穿的过程中,思维和感觉竟然会变得这般不可琢磨。 小镇说来颇有点历史,约于元朝已有散民集居,明代渐成气候,清代已小有名声。因浔河于此分汊流向下游白马湖,故小镇得汊河之名。街道细而窄,板石铺就的街面,突起起处磨得光亮,凹陷外恍如黑斑,行人走过,自然的随着不平的街道起伏,摇摆,把个岁月特征演绎得淋漓尽致。小镇中街,一座无栏的石板桥,长长的条石,架在青石凿成的桥墩上,板桥象一根扁担,挑着东西两条街。有时也会感觉她象个水灵干练的村姑紧束起腰身。在晨光的背景中,展示乡原的活力和健康。小桥的墩柱,在浔河水流经年冲刷下,呈着一种淡黑色的洁净。每逢赶集,人流拥挤,那些迟到的菜农和村妇,便在权宜的在桥面上摆开自家的蔬菜、鸡蛋、鱼虾。让穿梭的脚步上桥便多几分沉稳、耐心。汛期到来,那个名叫衡其贵的汉子,便据守在桥中央,朝着上游撒下它的旋网,急湍的流水会准确的把网冲到桥墩,他便重涩缓慢的顺着光滑的桥墩拖起渔网。网出水面的瞬间,围观的人们会溢出啧啧惊叹,一条条一尺多长的白鱼,在网中活蹦乱跳。那时,渔人含而不露的得意,尽显于翻掀网脚、抖出水草,气定神足的将挣扎的鱼条扔入浅水的木桶的程序中。然后,把那些他看不上眼的小鱼重新抛回水中。那种满足后的宽厚,收获时的慈悲,让如今太多涸泽而渔榨骨吸髓的行径更显刺眼丑陋。 水乡小镇、岁月风情。木板门开杂货铺,弓弦弹跳棉花行,老虎灶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蒸雾弥漫,热气腾腾。稻壳木屑是廉价的燃烧。四五个水罐在灶台上画出密集的圆环,在铁制水舀的磕碰声中,奏响属于小镇的音符。在等待水烧开的间隙,各色暖瓶排成民兵似的队列,暖水瓶的主人便三三两两的聚着,唠些婚丧嫁娶柴米油盐,消磨着百年小镇的一个个黄昏。 西街渐入冷清,却远比东街多些想像。自从西口那座老桥坍塌之后。便封了小镇的西头的陆路出口。原本还有个水道码头,也因为街心的河道更宽阔些,老旧的西码头也就停泊渐稀。拐了个大弯的河道,水流舒缓,水草也就借机疯长,慢慢的就将大小船舶驱赶到别处了,偶尔有条捕鱼的小船深入,也难得搅动那片绿意封闭的安宁。市井生活总是喜欢跟随热闹喧哗,追逐人气商机。西街的封闭注定要承受回归的寂寥。商的气息淡了去,隐的感觉浮了来。食品站的猪栏,酱醋厂的瓮缸,在风雨阳光的交替中酝酿着散淡的气氛。紧凑之中透出空旷,喧哗边上遗落凄清。老房子懒得修缮,旧屋基无意拼争。想当年为寸土之地反目翻脸打官司,斗嘴拼命洒银子。到如今陋巷圈鸭走狗,如同鸡肋。世事无常,曾经的珍贵也经不起岁月的风霜,渐变得不值几文。土地还是这块土地,房屋依旧是这些房屋。在人们的心目中却已物是人非。究竟是价值转移?还是人心浮动?抑或是时光在捉弄人们的欲望和贪婪?以为是你拥有的,注定要被岁月剥夺;以为是能够占据的,最终会被变迁抽却。那一个“空”字,何尝不是所有人的未来?短暂究竟应该用什么来度量?长久又能用什么来区分?昔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再经过几番寒暑轮回。那些飞入百姓屋梁的燕子,如今又栖息何处了呢?是不也像船家一样,随意的在东滩的芦花岸搭起柴棚,谁能知道这个简易的缔造,是否成就将来某个未可知的城堡雏形。。 木船社,就这样在东滩扎驻了下来。水乡、木船、桨橹、蓬帆,里下河如网的水域,撑开了内河航船独特的漂泊,逆水拉纤,借风扯蓬。货运营生养家糊口,网钓渔猎顺手牵羊。孤帆两岸读寂寞,码头停泊饮高粱。船进小镇,自然是要添补些粮草日杂,和屠户砍价,跟粮贩聊天,也一定要在镇上走个周遭。然后钻进邵家酒馆喝个脸红脖子粗,尽兴逍遥。 烟茏长圩河纵横,天风回荡柳色春。菜花黄到菖蒲岸,粉蝶飞入稻香村。 小镇是久久的隔着了。它乡的漂泊、景物的变迁。遥远的梦境总会不知不觉的落入小镇的巢窠。也就那般亲和的确认,梦也是涂满色彩的。悠悠的置放,默默的尘封,植入记忆底层的眷恋,还有那些相伴而去的岁月,等待某个琴弦拨动,风生水起。 二○一○年三月二十七日星期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