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跳动的课本 二姐姐七岁的那年看到许多跟她同龄的人都进了洋房(当时我们村的学校刚建不久,所以称呼为洋房),戴上红领巾,口袋插起一支圆珠笔,做起书生,心里真是羡慕极了。有天下午,她便硬着头皮去问爸爸:我可以去洋房里念书么?当时我的爸爸是一脸严肃的神情反问二姐:那些书能当饭吃么?二姐听不太清楚,但已知道爸爸心里的意思。在我的许多个兄弟姐妹中,二姐姐是个心里最明白的人。她于是没有再提自己要去念书。从我记事起,二姐是我第一任的教师,也是我最好的老师。她虽然一天都没上过学,(虽然后来她读过几天夜校,但意义已经不大),但二姐有她自己的课本。二姐的课本会跳动,她以自己的耳朵为教具,眼睛为粉笔,土地做黑板。她用手不间断地写,用嘴不间断地念。那课本上的字有大有小,有动有静,有长有短,有对有错。她认一个字有时需要借助一棵树,有时需要接近一条河,有时需要想起一个人,有时则需要忘记一个人。而那些字有时是独立特行的,有时则相拥而眠,有时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把它们自己挤成一片碧绿碧绿的草地,有时则晃晃悠悠地随遇而安,把自己晃成了一朵一朵的白云而飘在了蓝蓝的天空。姐姐也极喜欢自己的课本,且经常把自己的课本反复搓揉,把那些字反复搓揉。搓揉得多了,我发现姐姐的课本红红的样子变柔软了变轻松了变安静了变淡泊了变自然了。曾经有一阶段,二姐被公社的领导叫去做宣传员。虽然他们也知道二姐文化不高,但知道二姐能胜任交给她的这些工作。二姐做了两年多,确实很让他们极少微词。但二姐终于又不肯继续在公社里混。她主动退回到家里,找了个同村的长得很壮壮实实的小伙子结了婚。 二姐结婚后,我经常到二姐家去瞎玩。二姐的婚房不比现在的高楼大厦装潢精美,婚房的墙上和房顶只贴了些报纸和可贵的几幅画,这就是二姐的婚房,但记忆里,我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房子。每次去,我发现二姐的心情都很好,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二姐还是要教育我们,还是用她自作的会跳动的课本。她不时会拿一棵稗草说事,或拿一粒麦子比喻,教育她的弟妹们如何做人。这些记忆还真让我觉得后来十几年的学校生活都不如她的一些话让我一生受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