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今昔

     一轮弯弯的秋月照在头顶，心里闷着，便与朋友几个晃头晃脑的喝酒，晃头晃脑的东聊西侃，三分酒七分醉时便街头巷尾的一个人踟躇，听远处红楼缈茫的歌声醉熏熏的从五光十色的霓红灯中闪过来，迷惘的思绪便也混混沌沌的随那如歌的行板渐渐缈远了下去。想起在中国文化的历史长河中，如歌如梦的总是流淌着两种液体——一种是眼泪，一种是酒。泪的味道既苦且咸，酒的味道又辛又辣，酒中有泪，泪中有酒，举家食粥酒常赊，女娲石上一把辛酸泪。人生况味与酒与泪同行，真是五味俱全。
    想起三曹、嵇阮、陶谢、李杜、韩柳、刘白、欧苏、陆辛、关郑马白等等无数骚人墨客“十里常亭千杯恨少”，于茂林修竹间，幕天席地着一觞一饮，放浪形骸，俯仰一世，怡然自足。想起司马相如临邛做客，酒至酣处，素手抚弦——“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颉颉颃颃兮共翱翔”，留下“青衫红袖，当垆沽酒”感人至深的故事。想起了“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的满贮文化意蕴的魏晋酒杯：绸缪清宴娱，寂寥梁栋响（王粲）；哀哇动梁埃，急觞荡幽默（陈琳）；行觞奏悲歌，永夜系白日（徐干）；中山不知醉，饮德方觉饱（曹植）。他们常常“傲雅觞豆之前，从容衽席之上，酒笔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谈笑”，“酒酣耳热，仰天抚缶而呼呜呜。其诗曰：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是日也，拂衣而喜，奋袖低昂，顿足起舞，诚淫荒无度，不知其不可也。”（杨恽《报孙会宗书》）。想起盛唐气象博大的的醉酒与酒醉：“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知君惯度祁连城，岂能愁见轮台月。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岑参《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马上相逢无纸笔，古来征战几时回（王翰〈〈凉州词〉〉），酒壮行色，血气方刚，建功立业，豪情万丈；也想起“此日长昏饮，非关养性灵。眼看人尽醉，何忍独为醒？（王绩〈〈过酒家〉〉），“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遣怀》）酒中又寄予着一种云闲风轻的和谐与宁静，灵魂世界似乎不受爱、憎、喜、怒等七情六欲的情绪缠绕，显出“小国寡民”的那种淳朴、自然的生活模式。
    而在这之中，最让人感慨的还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柳永。 在两宋著名词人中，柳永与范仲淹、晏殊、欧阳修等同时代而年龄稍长，福建崇安人，原名柳三变，字耆卿，一字景庄，晚年改名永，因官至屯田员外郎，所以人称柳屯田。他生长在一个传统的读书奉儒之家。祖父柳崇以儒学著名，做过小官。父亲柳宜也是儒生出身，当过南唐的监察御使，入宋后做过沂州费县县令，太宗朝又中了进士，官至工部侍郎。他的长兄柳三复真宗朝进士及第并做官。书香之家，使得柳永自幼勤学苦读，相信“学则庶人之子为公卿，不学则公卿之子为庶人”，青年时便到了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并在这里度过很长一段岁月。然而大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出入于秦楼楚馆，与歌儿舞女、教坊乐工们交往甚密，为他们谱乐作词，与之浅斟低唱，甚至于结交一些“狂朋怪侣”，在汴京的酒楼上欢饮狂歌，通霄达旦，到烟花巷陌中偎红倚翠，且形成“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时尚。
    然而柳永同样欲做“公卿”，却屡试不第，以致愤懑不平：“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不争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鹤冲天》）其词所张扬的傲视权贵、轻视名利，置正统道德观念于不顾的自由人格意识显然不能为皇权及其臣仆们所赞成。因此真宗、章献太后及臣僚们一次又一次的剥夺了他金榜题名的机会。到了仁宗朝，又再次剥夺了这位风流词人进士及第的机会——柳三变。。。。。。喜作小词，然薄于操行。当时荐其才者，上曰：“得非填词柳三变乎？” 曰：“然”。上曰：“且去填词。”由是不得志，日与儇子纵游娼馆酒楼间，无复检约，自称云：“奉旨填词柳三变。”（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仁宗留意儒雅，务本向道，深斥浮艳虚华之文。初，进士柳三变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传播四方，尝有〈〈鹤冲天〉〉词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临轩发榜，特落之，曰：“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景祜元年方及第。（吴曾〈〈能改斋漫录〉〉）。柳永至死都想不通自己的词上至朝廷下至市井到处传唱，为何反成了仕途的障碍呢？一日在与宰相晏殊宴饮，当晏殊问“贤俊作曲子么？”时，柳永早有准备的从容笑答：“只如相公亦作曲子。”言外之意为：吾与汝一般，汝何为宰辅，吾却为浪人？晏殊当然反讥：吾虽作曲，却不曾：彩线慵拈伴伊坐。是故如此。柳词今存206首，其中直接涉及男女情事的约130首左右，这些词除写离别、相思内容外，约有一半左右写到男妇艳情。其词也是柳永生活方式与态度的真切写照，也显出其词风词境：出入于烟花酒巷、青楼酒馆，一边是美女娇娃，一边是醇酒飘香，此时此地，尽情地敞开心灵深处的窗扉，听着也许就是他自己为歌伎们谱写的词曲，醉眼迷惘朦胧，幽幽酒气上泛时，也泛起心底千般万种的幽怨，柳词便在这轻歌曼舞、浅斟低唱中被酒气捂热熏出。
    秋风凉月，或喜或悲。想当初，曹雪芹进城拜访好友敦敏，在其家小住。时值秋日凄风苦雨，草木变色。曹雪芹夜不能寐，起身披衣，薄袖庭中徘徊，思绪万千，只望有一杯热酒驱寒。可怜雪芹身无分文，只好仰天长叹，辛敦敏之弟敦诚往兄处而来，只是亦无分文。敦文于是解下佩刀，以刀质酒，雪芹击石作歌，敦诚答和《佩刀质酒歌》，一时传为佳话。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霄何？——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李白〈〈将进酒〉〉）。而在所有的酒中，最让人不能痛饮的则是陆游的那一杯酒：据周密〈〈齐东野语〉〉和陈鹄〈〈耆旧续闻〉〉等记载，陆游20岁时娶其表妹唐宛，夫妻感情甚笃。但陆游的母亲却一直不喜欢唐宛，婆媳不合，最终导致陆母非要其子休妻重娶。在这两难困境中，陆游终归是顺从了母命，休了唐宛。十余年后，唐宛已改嫁赵家，陆游也已另娶了王氏。一日，陆游往游绍兴禹迹寺南的沈园，于园中与唐宛及其夫赵士程相遇。陆既未忘前盟，唐亦心念旧欢。唐劝其后夫遣家僮送陆酒肴以致意。陆不胜其情，因题〈〈钗头凤〉〉一词于园壁上：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此词被唐宛发现，悲从中来，如泣如诉和词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就这样，唐宛终至抑郁成病，至于早逝。四十年后，陆游已经七十五岁了，曾梦游沈园，更深沉地触动了他的隐痛，写了两首哀惋欲绝的爱情诗《沈园》。那一幕悲剧几乎是半个世纪，那一杯难咽的酒啊至今让人无法面对！！
       酒啊酒，日神阿波罗，酒神狄奥尼索斯，还有那个什么尼采所称道的酒神状态是一种醉的状态，以及在这种状态中所造成的人的心理变化，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状态？还有老庄，总是说：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渺而不能寒，疾雷破山而不能伤，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已。。。。。。
    呜呼——酒哉！

        呜呼——醉哉！

       呜呼——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