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被地里的马铃薯叫走。猪娃的肚子经常比我都还饿，母亲是被它们逼着才跟草儿们相亲去的。那天我已经三岁啦，已经知道剪刀以及针线藏在哪个抽屉里。我把它们拉扯出来，责备它们要比我不懂事：妈妈叫我守着家，你们应该要主动出来帮助我，你看这条凳子就很乖，是我们合作把门闩闩好的。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阳光玩了一天也会累，但是爸妈怎么还不回来，我要是睡了，他们还会找到我么？我如果把自己丢了怎么办？这座房子我肯定背不动它的。干脆我就紧紧靠着这扇门。被等待中的平静哄着，不多久就睡过去了。

（2）远嫁回来的姐姐

远嫁回来的姐姐没有系红头绳，但是她带着一整个夏天，她是带着她的丈夫给一家的夏收夏种增加温度的。她全部的要求就是让我这个最小的兄弟站在她背后给她扇一下傍晚的扇子，风的方向可以不用考虑。因为我不肯，她就生气了，出门走了，爸妈说她可能再也不回来了。我吓得大哭起来。

（3)奶奶的天空

奶奶的身上沙很多，但记忆中她给我的天空是最亮的。她从来都站着说话，我也一生都没看到过她躺下的样子。我唯一知道她躺下的时候，别的人还是不让我见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遗憾。我四岁的时候在水稻田里摔倒过一次，全身湿漉漉的，我哭着回家后，走到奶奶面前希望她能给我换下衣服。奶奶竟然不肯，奶奶说自己老了，老了的人身子就脏。我不明白奶奶为什么在她的孙子面前还要说这样的话。不过我还知道奶奶在世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怕她。奶奶走时，我的两个姑姑来后，大姑姑站在楼下哭，小姑姑就站在楼上哭，妈妈怕我吓着，就叫姐姐带着我出去。

（4）听妈妈讲娘家的故事

妈妈对年轻的记忆，大部分是属于初冬播种春天开花的罂粟地的。这自然与外公

的病有关。外公1948死于食道癌。先前，他觉得吃东西喉咙象有什么堵似的。他就跑了十多里的路让医术小有名气的女婿给他诊断。结果，我的这位能妙手回春的姨丈竟简单地叫外公就回家去养病。临走时丢给外公一句话：你回去喜欢吃什么的，就别太多虑，尽管吃吧。这话让外公到死都对这位半子成份的女婿很生气。你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我死到临头了么。哪有象你做女婿却把话说得这么绝的。外公个性温润善良，极少生气，一般不会对谁生气，更不要说对既是晚辈又让他很引以自豪的医术高明的女婿了。可是这事却让他生气了。他是个及其热爱生命的男人。

看到父亲这么坚强，作为他的家人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为他治病，碰巧那几年的罂粟长势都很好，妈妈经常一个人在罂粟地里干活。三个舅舅为了逃避抓壮丁

很少出门，即便出门干活，妈妈也要在田边站冈，看见有陌生人来就大声喊，叫舅舅们赶快逃到山上去。这里的男人女人们都看怕了抓壮丁的场景，都知道一旦落到保安队的手里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妈妈说她也有一次看到过保安队的人拉着村子里男人的脚一直拖，把自己老乡的背脊拖得皮开肉绽。他们一来，还挨家挨户的一路搜查。所以，村子里的男人经常跑到山上搭茅草房烧碳火取暖过夜，只是肚子饿极了万不得已才下山回家来一趟。

罂粟一般在四五月的初夏果实成熟，果实成熟之时，要在早晨有露水的时候拿刀子将罂粟果皮划破，然后再把渗出的乳白色的汁液刮到竹筒里，拿回家后再放到锅里象熬甘蔗糖一样不断地熬。同时这罂粟汁马上也就变成黑黑的，冷却硬化后就可以卖几个铜钱了。

那几年为了给外公治病，外婆与她的子女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几乎倾尽家里的全部积蓄。不过说是治病，其实大部分的钱都送到寺庙里去了。尽管如此，外公还是一天比一天吃得少，人也一天比一天瘦，到最后竟连一口水也咽不下去。可以说外公是被活活饿死了。外公走时只有56岁，他没有看到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他是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留恋离开人世的。（待续）

 2007.1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