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 晨六点,麻麻亮。下到码头。阔大的水面如绸。一层一层纯白柔曼的水汽笼着水面,有些蔚然地蒸腾。热烈地细曼,轻悄地飘缈,带点梦的味道。 河水很安静,枕在夹岸高山间,似醒未醒,呈出点点慵懒的富态。 码头却很热闹。趸船边,不断地有各色船只停靠,长长短短,大大小小,有整洁大方的机帆船,也有灰不溜秋的小划子。每有船只停靠,水面的波纹便会将其它的船只荡漾得醉酒似地一阵乱晃。于是,就有船老板的大声吆喝:“走稳当点,别窜进水里头啊”。船头的木板门“吱”一声掀开,挑着一担担红薯、南瓜、大白菜、萝卜、葱蒜、芫荽、桂皮、甚至柴火的汉子,背着猪崽、菜籽、桐油、鸡鸭、枞菌、辣椒的妇人,提着篾篓和网兜里面装满鲢鱼、鳜鱼、青鱼、鲫鱼的渔人,各人敞着衣襟,头上涔涔地冒出汗汽,同样有些蔚然地蒸腾。待一个个从跳板或挑或背地趔趄落脚到码头岸边的空地,汉子与妇人们开始一溜儿麻利地将菜蔬摆放整齐,用打好孔的可乐瓶子洒上水,青碧的菜蔬一下子显得水淋淋的,清鲜娇嫩,煞是诱人。汉子极舒坦地将扁担横在屁股下,掏出一卷烟丝,搓成个喇叭,狠狠地吸上几口,迷蒙的码头边如渔火般有了明灭可见的亮光。女人则整整衣襟,捋理捋理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利索地将秤从背篓里抽出来,微微地笑,如处子恬静地等待买卖的开张。汉子们相互递着烟,野野地说笑,少不了各种七弯八拐的晕话,有年轻妇人脸上晕染开两朵羞涩的春面桃花,也有妇人大声地笑骂:“砍你个脑壳的,老不正经,看二婶娘晚上怎么收拾你”。 这样的时刻并不长。不一会儿工夫,各样山货摊点“两岸青山相对出”地蜿蜒了百十米,屠夫在屠案上剁肉的声音,油炸灯盏窝的“吱吱”声、卖米豆腐的吆喝声、活鱼在脚盆里活蹦乱跳的“涮涮”声,买卖双方讨价还价的争执声,加之远处过往船只的汽笛声、马达的轰鸣声,远近高低,喧嚣非凡,整个码头如一锅煮沸的面汤,热气腾腾而又精彩纷呈。 早晨,从码头开始舒醒;生活,从码头开始继续。 晨雾 因为要去的地方,有近百里水路,为了赶时间,我与同伴只得包船前往。听说有人要包船,几个船老大围了过来,很殷切地询东问西,并一再地言说,雾太大了,不敢这么早开船——其实,他们对这水面熟络得很,只是想摊个好价钱。看一个年纪稍大约五十左右的船家过来,我估摸着年纪大,驾船经验会丰富,且能照顾年长的一点生意,也算是一丝善意的微不足道的帮助。船家有些感激地将我们请上船,又用拖把将船舱里外清扫了一遍,然后搓着手摇响发动机,船开始蹒跚地弯向江面。 远离了码头的嘈杂,这条伟大而温暖的水显得异常地渊厚安静。我知道,这条源出云贵高原的水一路奔腾咆啸了千里,只不过在此温情地歇息片刻,尔后,它同样将一泻汪洋地汇入八百里洞庭,去抵达完全属于它自己的彼岸。 江面的雾,严严实实地吞噬了远山近岸,天地涵虚混沌成了一体。水雾不断地贴着水面缭绕,丝丝缕缕富有质感地乳,分不清哪是水哪是气。雾,是水的魂,山是水的骨,谜一样的雾地紧紧包裹着周遭的一切,天地船人,山水风物,精气神势,全在鸿蒙之中。我蹲在船头,帮着船家补充视线。不到十分钟,额头稀疏的发际开始有雾珠晶亮地青睐。船开得很慢,能静静地听到流水的声音。船家将头伸出窗外,双眼鹰视前方,双耳凝神谛听,并不时地鸣响汽笛,生怕与对面驶来的船只相撞。 约半个时辰,雾罩开始略略升起,江面视野初开。远山的轮廓水墨写意似地若隐若现,近处的青黛毛茸茸地显出本色,看得见岸边停泊的渔船上人们正在捡拾头天晚上所放的虾笼与鱼网,有妇人蹲在岸边码头用洗衣棒槌捣洗衣物,旁边有几只母鸡正闲咕咕地觅食。往来船只在雾中由蒙蒙的一点两点,慢慢氤氲成模糊的一片,最后清泠泠地抖擞精神擦身而过,那是一幅美妙的由大写意大泼墨到疏密相间虚实结合再到纯粹写实的图画,其间素雅变幻不过三两分钟,意绪舒洒,惬意之极。 及至远山拱出一轮亮丽的光带,鱼舟桨橹,水边人家,田地草树,全然鲜活精彩起来。蒙蒙的雾开始混沌继而乳白最后是纯白,轻纱似地挂拂在半山腰,依依偎偎,缠缠绵绵,那应是山水缠绵最后的呓语。 这些看似轻飘的雾,却源于碧深的水,长青的树,静穆的山,澄澈的天,实在是太有来头,太有底蕴,太有涵泳吐纳的绝顶功夫了。 几只水鸟忽然在舷边不远处“扑扑”地翔滑出一串水花,我情不自禁地讶然拂额,不知什么时候,一头的雾水,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散了。(待续) 2009年11月7日随记于天宁无为堂 ※※※※※※ 信仰第一,别人第二,我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