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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之舟 这两天,开一个现场会,原本与沅水完全无关。但因为要去的几个地方,都或远或近地缀在这条温暖的河流两岸,自然,乘舟前往成了最佳选择。 早上七点。阔大的江面罩在迷蒙的水雾之中,远山近水朦胧成一个水淋淋的梦,水墨似的,氤氲、飘缈而写意。码头一例静泊着各色船只,于水波中轻摇微漾,有点醉人的慵懒。待近百人聚齐,已然过去大半个小时,其时,许多风物不由自主便有了水的味道。 八点十分,我们包乘了四艘快艇开始在这条沉毅渊重的河流上浪遏飞舟。 同伴们似乎对这条与他们息息相关的河流早已熟视无睹甚至麻木不仁了。不出三二十分钟,舟内的说笑声渐复淡静,继而有轻微的鼾声与马达声相和。也许他们还在继续早起时没有如期醒来的梦,也许他们在梦之外尽情地享受这条河流带给他们的恬静、美妙与惬意。 曦微的阳光打着呵欠半羞半涩地轻描淡写出远山半隐半现的轮廓,所有的空翠烟霏,黛山瓦屋,皆裹在一层暖暖的水光之中。 河中,不时有早起的渔夫渔妇或是渔父渔子一橹一桨地在水面上泊行,一人轻摇舟橹,一人小心地收起沾满水珠的渔网,在丝卡上小心地拣拾一尾尾的小鱼。他们常常是头天夜里就将渔网撒好,第二天清晨只管来收,如果运气好,一网能网住好几斤鳜鱼、青鱼、化鱼、黄刺骨,早早地卖到集市上,能卖个三五十元。船行水上,有时还能看到竹篾织成的船篷或船头会兀自蹲上几只鸬鹚,与船家一起颇有哲思地凝视水面,水、船、人、鸟、鱼合一,别有一番韵致。晨曦中,他们的捕捞,一叶一舟一剪影,远远望去,特别地富有诗意。但在他们,我知道,绝对是与诗意无缘的。 河两岸,群山翠碧,多是茶林、竹子与橘树,两岸高处不时有吊脚楼人家,从水边一直延伸到半山腰。吊脚楼随山势转折,零零碎碎却又高低错落,与山与水,浑然一体。吊脚楼上,多有卫星接收的“锅子”,似太阳的眼睛。从河中望去,这些滨水人家的房屋庭院,朴素而又雅然。屋前坪场上的橘子树、柚子树挂满了黄灿灿的果实,还有的,种上木芙蓉,一树树的红、白、黄花开得似锦似霞,天光灿烂。山静水寂,在小船上,往往听得到大人孩子隐隐约约的对话声,菜园子闲闲觅食的母鸡“咯咯咯”的呼朋引伴声,还有砍柴火剁猪草的声音,甚至是菜下油锅的滋滋声。吊脚楼除了屋顶铺设黑瓦外,几乎纯用杉木和松木建成。因为散处溪谷,居处高峻,少有平地,建吊脚楼只需一个可以撑得下木柱的支撑点,后面依山略略立得住,便可以住人。又因山高水深,风到了山里总会柔和许多,吊脚楼自然也就可以承受多年的风吹雨打而若无其事。如若细看这些支撑楼面的所谓“吊脚”,有的几乎是歪斜着的,有的下面垫有一块块石头,那些石头也垫得似乎很随意,直让人疑心要倒,然而,再看楼上檐下平和的乡民,便知道这一切实在过于多虑——此时,联想到写意山水中,每每点缀有几笔画成的小屋,笔笔歪斜,都市人以为是写意,其实在水边山里人看来却千真万确算得上是写实的。 微风忽起。平静的河面皱出许多细密的浪来。快艇因如箭的速度不断颠簸,让人心一忽儿提到喉咙一忽儿沉到丹田,不断地紧张,不断地释放。岸石犬牙差互,或纹或裂,或张或势,透出种种惊心动魄的鬼斧神工,沉淀着水与山不知几千年的交互争战。因著名的五强溪水电站,拦腰截断沅水,使得这条源自云贵高原的千里沅江一改往日汹涌威猛的容颜,变得美丽温柔。有时“河水清明如玉”,有时“水透明如无物,水底全是各样的石子,石头上全是细萆,绿得如翠玉,上面盖了雪”。人坐在船舱里,可听得出水在船底流过的细碎声音,船行长潭,水却平平的,如同一面镜子,深不可测。然而,我知道,在这深不可测的背后,那些数以百计的险滩吞噬过无法计数的纤夫水手的生命,寡妇链上留下过凄恸哀绝的血泪悲吟。那些沧桑寂寥,那些惊心动魄,那些悲戚怨恨,仍在依稀的记忆里缭绕余音。 这样想时,船已靠码头,上岸的人们各各极目远舒,有船底的水声,轻轻的轻轻的流过去,有很江南的女子在乌色木楼上晾衣晒网,遗落在苇尖上的肃穆开始静静喘息。那水、那山、那船、那人、那事,容不得我细思细想,只好随了人们走失在博大沉厚的山水之中。
2009年10月31日舟中随记
※※※※※※ 信仰第一,别人第二,我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