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将携两岁幼儿来队,接到电报,心情激动如赴一个初恋的约会。 车站好热闹,我于人流中努力搜寻妻的身影,并想象着儿子天真可爱的模样以及他叫我爸爸时的那份乖巧,好想抱着他亲热个够,把两年的牵挂悬望化作一片爱抚,去滋润他粉嫩稚气的笑脸。关于儿子的记忆,离不开两年前玄夜深处动人心弦的啼哭和蓝天丽日下飘扬如旗帜的尿布。好想儿子,以致于一见到咿呀学语的稚子就想亲一亲。 妻子心中郁结了两年的怨艾,在我深情一笑中烟消冰释。她和大多数军人的妻子一样,通情达理任劳任怨。小儿子长得挺逗人,乍见儿子,憋不住满怀兴奋。"宝宝,叫爸爸。"妻子一再动员,我也满怀期望,可儿子居然拒绝叫我爸爸拒绝和我亲近,晶亮的眸子扑闪着对陌生人的恐惧。当我弯腰伸手欲抱他时,他竟用手里的玩具顺势冲我脑门一砸,然后扭过头去直往他妈妈怀里钻。妻怕我心里难受,忙解释说:"邻居家有个孩子被人贩子拐走了,一直下落不明。他害怕人贩子,从不让陌生人接近他,你别在意。" 妻子的解释反添我无限烦恼,我对她独自一人面对种种生活的艰辛深感心痛,却对儿子的教育大感担忧。一个父亲,由于生活和工作的原因,与两岁幼儿成了陌生人,这尽管有点滑稽,毕竟还在情理之中;可他怎么能把我与人贩子等同起来呢?在军人这个特殊的群体中,让两、三岁的儿女感到陌生的大有人在,而见面就挨儿子揍的,放眼天下纵观古今,恐怕很少有人能体验这番悲壮。我摸摸痛处,其情之哀,莫可名状。我不知道妻子平时是在怎样教育我的儿子,使我的两岁的儿子竟然分不清"爸爸"与"人贩子"的名词概念。我好想问问妻子:你平时没有对我的儿子宣传过他的父亲么?没有告诉他他的爸爸是多么的和蔼多么的可敬多么的想念他么?你没有告诉过他守卫在边疆崇山峻岭中的"爸爸"和鹰视狐行于大街小巷里的"人贩子"有什么不同么?你就让我的儿子这样糊里糊涂地象野生植物一样在这世上自我疯长么?我因此想起了那些疏于管教的横行无忌的年轻人,想起了那种被视为社会公害的问题青年。我的妻子、我的女人呵,你明知对一颗幼小的心灵一味放任是有害无益的,你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和精力去引导他分清是非、分清爸爸和人贩子呢? 痛定思痛,我不能对这种有悖常理的现象坐视不理。 我得告诉我那初为人母的妻子:一个家庭如果不重视教育孩子,那个家庭就会丢失未来;一个民族如果不重视教育后代,那个民族就将无法延续。 我得告诉我那初为人母的妻子:为人父母最大的责任和义务,就是教育好孩子。教育孩子,是家庭和社会永恒的主题;一个家族乃至整个人类的经脉,都是依靠教育孩子来维持其通畅和跳动。什么时候人类忽略了这个主题,世界就必定会出现癌变。 可我的妻子说,她完全明白这些道理,她只是太累,顾不上那么多。 可我的妻子她不容易,她两手双肩承担了家中所有的风雨,完全是靠了她一人的付出,我的儿子才无灾无难长到了两岁。 可我的妻子她没有耐心,上班做家务照顾孩子的衣食住行,每天打点好这一切后,她便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想用一个枕头来抚慰那满怀疲惫。 那么我的儿子怎么办呢?妻子悄悄地对我说:等到随军或转业的那一天,你再尽点父亲的责任吧! 是的!我的责任太重大了。眼下,我不能让对面的敌人干扰边境;将来,我不能让无知少年干扰社会。 儿子呵,你知道爸爸有多少话想对你说么?你知道爸爸有多少事理想让你明白么?你知道爸爸的心是如何充满焦虑么?稚子无知,他什么都不明白,他只知道时刻警惕着我。有位哲人说过:人生最大的欲望就是复制自己。面对儿子那一双怒目,我还能有什么欲望呢?我唯一的欲望就是盼儿子能认可我,盼他能叫我一声爸爸。 为了儿子那一声呼唤,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努力去做儿子想做的一切事情,恶子之所恶,好子之所好。沉闷了多日,殷殷此心,终于赢得了儿子的信任。 那是一个无比开心的日子,儿子摆弄着我买的玩具,忽然抬头冲我喊了声爸爸。这一声脆生生甜丝丝的呼唤,我已经期待得太久了,乍然入耳,如闻天音,使我感受到了地动山摇般的强烈震撼,痛苦的灵魂为之深深颤栗。我带着一种复杂奇妙的情绪,无比认真无比亲切地应答了一声,他便格格欢笑;笑罢又喊,喊罢又笑,如此循环不断。而每叫一声,我必优雅且极为虔诚地回应。他叫得那样甜润,笑得那样开心,使整个空间都充满了幸福温馨。 我的儿子终于开口叫我爸爸了,他认可了我,我总算有了机会对他施加一点点影响,哪怕那影响再微弱,其转变毕竟是历史性的、是前所未有的。兴奋之余,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家庭责任感沉重于心,夫妻爱父子情却汹涌如潮几欲夺眶而出。 儿子随妻回故乡去了,走时还挥着小手冲我喊道: "爸爸再见!欢迎爸爸去我们家玩。" 多天真的孩子,多天真的语言!我忽然痴了,不知道军功章里那"我的一半"是否有儿子一份。儿子残缺的童年以及那声声呼唤如石如锤,亲切而沉重地砸在我的心坎上,激动的心--好--酸--好--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