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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事 每过端午,墙壁的钉子上必会多出三两个角粽,一把束着的川椒枝,角粽是自家裹的,软软糯糯;川椒,则从别家的院子里刚剪下,三角的刺还是尖利的。 端午的风没有棱角,轻轻柔柔,刚一打开门,风就趁机钻进了,旋了一圈后,看没什么噱头,又溜溜的从前门跑去了后门,而后接踵的风又跟着涌进,一股股的,有人称这跑过的风为“过堂风”。 过堂的风穿过来跑出去,一会掠着墙上的粽,一会又淫着束把的川椒旁若无人的,于是风过了,也就有了糯糯的米香,和那浓浓的椒辣散出,两物混着,竟是那备下的药草。 肠胃总那么不争气,瀛弱的每在吃下食物后就在心口处顶着。酵母片,消食饮不知吃去了多少,还是捧着胃直皱眉头,成了祖母的一块心病。 食物勾不起我吃的欲望反跟生了仇似的,翻过来捡过去,折腾的令人生厌了,却也吃不进多少。 姑奶奶,你要成仙了。祖母一边嘴上骂着,另一边又去寻些药方。 糊粮茶。把常吃的食物放在火上烧糊了,放进药锅里熬成一碗水。 煎煮着川椒枝,又是另一味食滞药方。 喝下去,都是一个苦。 常人说苦,偏我又能喝下,一滴不漏的。 小碟里的方糖安静地看着我,敲破的冰糖却又是另一幅模样,呲牙咧嘴的,我却不觉。 姑奶奶,你不嫌苦? 不。 对我,祖母往往是无言以对,只得捏块冰糖硬塞过来。喝下的药水总算起了作用。 别惹这姑奶奶生气。 几日里,祖母都是好言好语,怕我又滞住了,于是抓了这一弱处,平日的奢望提了,又捎带了股登鼻子上脸的劲。 真想煽你两巴掌。 虽咬牙切齿,可抬起的手终还是放下了。 爱吃粽,况那糯米又最是难消化的物。对我,祖母也只得忍了。 墙上的粽晒干了会用上,川椒枝是用粽换来的。 日子我过的是得意。
张蛮子,外地口音,入了王家做女婿,因压不住王姓人家的悍势,只得认做了小男人,洗衣烧饭,被王家的女人呼来喝去,伺候媳妇,伺候丈母娘,就如伺奉着自家的祖宗,邻人都说这王家的女人就是好命。 祖母说:张蛮人看人眼辣,少理他。 虽王家和我家只需走五步。敲我家的墙,跑去王家能听见,因记着祖母说的话,我极少理他。 张蛮子烧的好菜,裹的粽又与别家不同。五角的粽不用缠绳,裹的粽又瓷实,远看似锥,尖角好看。四邻的女人都看上了,跟过来讨教。张蛮子却是一脸的倨傲,一改往日在王家的卑颜。 端午的后院最是热闹,许因李家种了棵树,只开花,只结毛桃的树。落了花,见毛桃,王家的女婿站在树下,看毛桃,不得风,受了憋屈的毛桃老也长不开,死揪揪的挂在树上。等那毛桃落了地,王家的女婿才离开。 繁绿的桃叶避着斜射过来的光,大盆子小盆子摆在树下也就接住了漏在叶缝里的斑驳。 张蛮子,女孩家,小媳妇,女人,水泡着青绿的苇叶,生生的糯米泡在水盆里。细嫩的手,白生的手,灵秀的手,跟着张蛮子的手,跟着苇叶走,这裹那裹,裹严了,把针穿过去,成了。 小手裹在大手里,大手像粽外的叶,小手似叶里的米。裹着缠着,女人终没有脱出男人的手。 我蹲在旁边,看在眼里的都是手。 我被祖母喊进了,那时我只记得手把叶围成了斗。 一年,我不会,二年,我不会。所有的人都会了,我说我笨。 第三年,我用手把叶围成了斗,装进米,这裹那裹,裹严了,把针穿过去,成了。张蛮子没有手把手的教我。我居然会了。 祖母不让我裹自家的粽,她说累。我就跑去别人家,祖母生气。凡见我裹粽的人都说我裹的好看,可祖母没福气。 吃粽时看小六的手脖上拴了根绳,彩色的。问她为何拴绳,小六趴我耳边,样子很神秘:我娘说,把彩绳解下来放水里,能变一条蛇。 我说:我不信。 小六说:真的。 我有点信。于是跑回去翻箱撕扯祖母的线:姑奶奶,你想干啥?我把小六的话又说了一遍。 小六的娘骗她的。 小六见过。 小六骗你的。 不会。跑回去又问小六:你见过吗? 小六咬死口说见过,还细细的描述了一番:我把彩绳刚一放进小河里,就见它变成了一条小蛇游走了。真的。小六举着手发誓,我见过。 我有点信了。 手脖上,脚脖上,我都拴了绳,可拴上后,心里就感觉怪怪的,就像浑身缠满了冰凉的蛇。于是赶紧端了盆水,把彩绳解下了,放水里,看它慢慢地沉,沉下去,沉入了水底,等着彩绳变蛇,然后游走。等了好久,彩绳还是僵僵地趴在水底,瞅着瞅着,倏的一道彩光一晃而过,蛇。 大白天你说梦话呢。 等回过神,看彩绳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