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草只是在少年时代的姥姥家做过的,而且是惟一的一次。 姥姥和姥爷爷守着空荡荡的大院相伴在小镇上,因为我母亲和两个舅舅都扎根在城市里。小镇不大,纵横交错两条街,走到房屋的尽头便是麦田。姥姥和姥爷有十几个孙辈,每年的暑假会轮番地回老家渡过一段自由的快乐时光。 曾经的游戏和新鲜好奇如今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碎片,但是有一年的暑假却象块高大的礁石时时露头在岁月的海面上,就是那年暑假。那年暑假我割了半个月的草。 那年暑假农村里好象流行养兔子,剪下雪白柔软的兔毛卖给供销社,成了农家一个很重要的副业收入。那年暑假姥姥也养了一笼兔子,不多,有五、六只,小白兔不吵也不跳,整日介埋头大吃,小三瓣嘴一天到晚不停的嚅动。 那年暑假姥姥家只去了我一个,于是姥姥给我一只很旧的柳条筐,一把真正成人用的镰刀,让我每天早晨跟着隔壁的五妮子去割一筐猫草。老家的方言很有趣,他们把兔子叫做“猫“,唠家常也是说今天的猫毛几分钱一斤。我一直不知道他们把真正的猫叫做什么,记忆里好象就没有猫的影子,只记得家家都养了一条大黄狗。 装草的柳条筐浅而平,把手很高,筐身是椭圆形的,当弯弯的镰刀斜斜地搁在柳条筐里,挎着筐走在远远近近深深浅浅的绿野里,嫩玉米,绿麦穗的清香味掺着泥土特有的淡淡土腥味,新鲜的空气是我象小鸟一样快活。五妮子温顺勤快,我忘记了她的眉眼,模糊的印象里她总是微笑不说话的,她的妈妈和两个姐姐是远近闻名的泼辣角色,时常在大街上与人对骂,五妮子便被她奶奶在地里家里不停地使唤着。四邻乡亲都很喜欢她,谁家要是有个又懒又谗的疯丫头,五妮子便成了那家天天挂在嘴边用来教育女儿的榜样。 五妮子懂得很多,而我天天跟着她割草,直到回城时也没弄清那几只猫最爱吃的是什么草,那个坡的草长得最嫩,而且对割草也没有存下记忆,就象绿野里点点的野花更引人注意,刻在我记忆中的划痕都是些与割草毫不相干的事情。记得有天在池塘里看见个村妇坐在一个大木盆里,黄色的大木盆在绿藻浮萍里慢慢划动,划过处浮萍闪在两边,露出清幽的水纹,不大会儿功夫又被浮萍遮满。那个村妇不时地从水里捞出一根细长的藤,摘着什么东西丢在大木盆里。 五妮子说她是摘野菱角,煮熟后挑到县城里卖。然后她找根长长的苇杆蹲在池塘岸边捞上一根菱角藤,粘滑的黑绿藤滴着水珠。五妮子使劲地扯着菱角藤一边摘下野菱角递给我,野菱角呈青色,个小,四角有四根尖刺。鲜嫩清甜,多汁味美。后来我再没吃过这样嫩的菱角,应节买的也就是农民煮熟后挑到城里来卖的菱角。有一天见到个捕鱼人,黑瘦的中年男人带着顶草帽,光着脚拎着张湿漉漉的渔网,腰里栓着个竹篓。有两个男孩子跟着他看捕鱼。他选定位置后,整理好渔网,反身拧腰,猛一回转甩开了膀子,半空中抖开了圆圆的一张网,网慢慢地浸入水中,过一会儿他开始慢慢地收网,两手一上一下地扯着,拎着沉沉的象个网兜,他把网里的东西都倒在草地上,从浮藻水草河蚌小虾中拣出活蹦乱跳的鱼,放在腰部的竹篓里,然后换个地方撒网去了。 跟着他的两个男孩子头抵着头蹲在他从网里倒出来的收获品旁,拣起乱蹦的小河虾,一手捏着虾尾巴,另一只手把虾头掐掉,放在嘴里吮吸,把透明的虾肉吸进嘴里,把虾壳丢掉。两个小家伙你争我抢吃的很香甜,吃干净后又去追那个捕鱼人。五妮子曾拣过一把虾问我吃不吃,象清水般透明的虾犹在她手心里跳动,我一直没敢吃,五妮子说很好吃,甜丝丝的很嫩。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真是拿钱也没处买这高蛋白高钙的绿色食品。 五妮子还带我骑过一回牛。割草中间有两个女孩骑在一头老牛上慢悠悠地走过田埂,停在我们身边和五妮子说话,老牛的鼻子上穿了个铜环,一根绳子穿过铜环攥在牛背上女孩的手里,五妮子问我骑牛吗?然后那俩女孩不知怎么喝一声,老牛就乖乖地趴在了地上,我站在牛屁股旁不知脚从那里踩,后来也就稀里糊涂地爬了上去,老牛很难闻,皮毛粗糙坚硬。女孩喝了一声,老牛站起来,我跌下去,趴在田埂上半天爬不起来,从此不敢再做类似骑牛这样的事了。这次割草是我三十余年的光阴里惟一做过的农家活吧,久远的短暂的记忆却很难忘怀。就象我的老公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他的三十余年的岁月里有过一个小时的插秧,那也是他惟一做过的农活。 那年他跟着局长带着一卡车物质下乡扶贫,这个局长是从农村里上大学走出来的,曾放过牛种过地。中午酒醉饭饱后心血来潮要下地插秧,并喝令随行人员包括司机每人都要插稻秧一行。我老公也就晕头巴脑地高挽裤腿平生头一回下了稻田,火热的骄阳烤得冒油,胖胖的油肚弯得难受,中间不断挨训:屁股撅歪了,秧苗插浅了等等,一个小时后爬到田埂上,打死也不干了。局长虽然也红脸喘气的,却比旁人插的秧多一倍,他拎着皮鞋得意地骂众人饭桶。这段插秧的经历虽然狼狈,却时常被他挂在嘴边,说起来时还兴奋无比。 我想这或许和我们的血管里流动的血液有关,犹如黄河水,这种血液是从泥土里沉淀出来的,我们的祖辈是农民,世世代代耕耘着土地,爱着土地。对土地的情感潜藏在每个DNA里,这种潜藏在血肉里的情感使我们渴望着与大地亲密的接触象婴儿渴望母亲的怀抱,想回归想寻根想搜索生命与土地的链系。那次割草后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姥姥和姥爷已先后过世,小镇上的老屋也被舅舅卖掉,那几株给我甜美夏天的梨树和枣树不知还在不在?回顾老家,已是陌生而又遥远,只有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姥姥和姥爷的黄土坟静默着,陪伴他们的还有麦田豆苗、苍天白云~~ 题目定的是割草,本也想写割草,不知怎么搜索少年记忆时却想了这么许多。啰唆了半天却和割草没有什么关系。不知道算不算跑题。※※※※※※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诗情画意:http://sqing.xilubbs.com 风雨阁:http://54321.xilubbs.com 海歌如潮:http://seavoice.xilubb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