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汪 汪是只藏獒,确切地说是只被主人弃了的瘸腿老藏狗。它出现在院里,蓬松着一身黑毛,神情沮丧,拖着尾巴拐来荡去。一见人走近,马上警惕地停住,眼光哆哆嗦嗦的。我找来个旧盆,将中午的剩饭菜倒了进去,“汪”我递了个眼色给它,往后退了几步,黑湿的眼睛里满是怀疑,但是尾巴轻轻动了一下。我走回屋,撩起窗帘一角偷看它,饥肠辘辘的它不顾四周,蹒跚靠拢盆边,嗅了嗅,埋头大吃起来。 傍晚玩疯了的四人刚拢院门,一个黑呼呼的东西冲我们跑来,引起一片骚动,我急呼,“别怕,是汪”,它瘸着腿扎进我们的群体,挨个儿和我们亲热,欢迎我们的晚归。 院里所有的人都默认了它,这跛子狗不错!曾叔叔和旦巴乡长尤为欢喜。有了汪,牛羊不敢进院啃草了,我们再也没有丢失过东西。过去,鞋子、衣服、扫帚什么都丢。外面开始传:乡政府有条瘸大狗,凶得很!不是这院的,不管藏人、汉人它都咬!那嘴张开有小脸盆大!牛羊见了撒腿就跑。 一个月后,汪越发漂亮威风了,它有达男生腰际的高度,尾巴沉甸甸的,一身黑毛油光水亮,它喜欢腾跃,除了那只瘸腿,它看起来简直无懈可击。一个院子它拐着腿到处巡视,俨然战场上退下来的功臣,自豪的眼神分明说着“这!我的地盘”。 汪对我们这些院里的常驻人员特别亲切。瞧,刘站在草丛中认真剥蒜,它会悄无声息溜到他身后,一下扑倒他,嬉耍半天;它常匍匐在捻念珠的旦巴叔叔脚边,听他喃喃的诵经;夜晚,晖上厕所,它会象个忠实奴仆全程陪同;华去河边汲水,它会忠心耿耿地护驾;曾叔叔唠唠叨叨的话语,只有它会跟前随后聚精会神地听,不敢有一丝马虎。有时我因事或因公上趟县城,一去就是几天,只要一回来,刚到院门口,我就会尖着嗓子大叫“汪”,它就会摇着尾巴瘸着腿没命地向我扑来,兴高采烈地往我怀里拱,乐颠颠地陪我到家。 刘很满意汪的忠实,但不赞同汪的宠物胚子样,为此,午饭时,我们展开了讨论,藏獒,就应该有冷冷的牙,冰冰的眼,如更登老头的大莽子狗,刘龇着牙作冰冷状,是啊,是啊,我鸡啄米似地附合,晖、华和曾叔叔不屑于我俩的不成熟,早早离桌。我俩决定带汪去大莽子狗处学习观摩,对汪一阵连哄带骗,两人一狗在离铁索道安全处坐下,大莽子狗正在窝里打盹,汪低低咆哮,我俩立即双眼放光,等着看好戏,可大莽子狗懒懒地睁开眼,打量了片刻,又闭目睡去,再也不醒。两人一狗悻悻然往回走,似乎自尊受损,才到大门,汪突然跃起,勇猛的象头豹子,发了疯似地撵走铁门旁探头探脑窥视院内丰美草丛的牛羊,转身,又心平气和地把它的地盘巡视一周,刘和我面面相觑,从此不敢再提。 冬天下雪了,我们在屋檐下给它铺了个窝,半夜可以清晰地听到它“汪汪”叫着,到处巡视一圈院子后,才又回到窝睡觉。我不知道别的伙伴有没有这种感觉,反正,我有,只要知道有汪在,我的心就很温暖,就会睡得很安稳。直到若干年的如今,我也会突然半夜惊醒,潜意识仔细聆听远处的狗吠,想起十三公里处的那个院子。 三年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汪老了,一身黑毛里夹杂了许多白灰毛,这,令它有些老气横秋。我仍旧喜欢在它进餐时,抚摸它的脑袋,安慰似的对它说:“汪,乖!慢慢吃”。我记得那一天,我们一大群人在晒太阳,它瘸着腿慢慢走到我脚边趴下,趴了许久,又很留恋得看了我们许久,粗心大意的我没觉察到这其中异样,仍旧和伴们嬉笑。直到中午,唤“汪”吃饭时,我唤了许久,不见任何反应,我慌了,我四处找着,我希望汪象平时躲在深草丛中,突然一窜而出,可是没有。我找出院子,我看见了汪,它趴在公路边,一身黑毛被尘土铺满,它一动不动,眼没闭上,但呆了,冷了,一直望向路的尽头。我的心抽搐起来,汪仍然惦记着前一位主人,仍然忠实着护牛羊撵豺狼的职责,虽然主人弃了它,但它是只藏獒,它忠诚的高贵血统使它向往着以往的生活。我们在公路边挖了个坑埋葬了它,希望有一天,它的主人骑着马,吆着大驮小驮的牛群,威风凛凛地带着藏獒经过时,它的灵魂会温顺地闭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