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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形容张爱玲。读了她的小说,尽管某个故事读完已经过了很久了,只是,在生活里蓦然回首的刹那,或在某个黄昏,某个深夜,某个场合,某个情景之下会想起张爱玲来,想起她笔下的故事,想起读了她才引申出的对命运的感悟,一种深刻的凄凉便会淡淡地包裹了我。比如在乘车的时候,我常想起她笔下的《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振保在公车里偶然和娇蕊相遇的情景。振保抬起头,在公共汽车突出的小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因为车身的摇动,脸也跟着颤。而后,他的脸真的抖了起来,在镜子里,他滔滔的流下了泪水。多少年了,振保压抑着流泪的脸一直在我的脑海里体现。不知道为什么,张爱玲的一些故事,一些镜头竟好象也影印在我的生命里一样。 真的,我无法说清张爱玲给我的感觉。读了,常常胸口压抑着痛,却还有着遇到知音的欣喜。她字字珠玑的描摹出了最合理的故事。她的故事,似乎一个字也不可多,更一个字也不可少。多了,就是敷衍,少了,就会欠了韵味儿。 张是个太聪明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注定是孤独的。常常想起她穿着一袭红色的旗袍躺在美国公寓的地毯上的情景。在将死的那一刻她会想什么。我想她一定流了泪,只是她的泪被阳光被空气蒸溶了。她太冷漠也太孤独,可这个世界除了爱情,谁还化解的了她的这些?可她还不是被爱情扼杀了的?她的爱情在她的生命里有如昙花一现就隐没了。又有谁了解她内心的悲凉?胡兰成毕竟是负了她的。 她是这样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有着显赫的家世。可她又是比别人尝尽了人世的世态炎凉。一个国家的没落,一个家族的没落,相继许多人生的没落。张积攒着这些没落里的苦痛,孤高的显露出来。她是恢弘的大气的,因她经历了大的荣华,她也是沧桑的,因在没落里真实生活和人性得以更全面的体现。这些全在她的文字了隐现了。 在所有的亲属里,和张爱玲最相近的是姑姑。而与她的父母与弟弟却不认识了似的。父亲扬言要杀死她,而她投奔了母亲的时候,母亲不久却去了英国。她早在幼年就深感人世的冷了。 读过她写弟弟的散文。读时我有一点想哭。她写到姐弟两个在家里受着父亲的暴躁,后母的欺压。当弟弟在饭桌上挨了父亲的暴打,她把饭碗挡住脸流泪的时候,后母反问她:“你哭什么呀。”于是她跑到隔壁的浴室里偷偷地哭泣,而当她看到弟弟在楼下去踢球好象忘了刚才的打的时候,她说:“我弟弟在阳台上踢球。他已经忘了那回事了。这一类的事,他是惯了的。我没有再哭,只感到一阵寒冷的悲哀。” 她是因这种悲哀才冷漠的吗?他的弟弟在晚年辗转着打听她的消息,打听到了,张爱玲的反应却平平,这是一种多么让人吃惊透骨的冷静。她在用笔刻画着这人世的炎凉,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重复着这炎凉。那个懦弱而贤良的弟弟在晚年的时候是多么想亲近自己的姐姐,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剩存的唯一的亲人啊。小时候,因弟弟挨打而哭泣的姐姐,大了,老了,却一直冷漠了下去了。爱玲,你太清醒,殊不知,你的冷漠也伤了真爱你的人的心啊。 看张爱玲的个人简介,谈到她早年的时候喜欢老舍的《二马》和《离婚》这两本我也喜欢。我喜欢老舍笔下灰色,麻木,不自知的在生活里残喘的真实。 忘不了老舍在〈离婚〉里通过对驴的一段描写来展示人真实生存状态的一段:“他想起前年在顺治门里,一辆汽车碰死一匹老驴。汽车来到跟前,老驴双腿跪下了,瘫了,两只大眼睛看着车轮轧在自己头上,一汪血,动也没动,眼还睁着!”读了一种钝刀在割心的感觉。张的文字一直在关注着现实的人生。在现实里,她比老舍更多了一份尖锐。她就如一个拿着尖锥子的女人,她要破坏掉生活里膨胀着的虚伪与虚幻的幸福,在她的眼里,这个世界毕竟是冷漠的。 她是一个描述者,描述着世俗的生活。但她是把自己隔离开的。她象隔着玻璃看着玻璃外的人生。她坐在一把古旧的摇椅里,穿着随便而舒适的象她照片里的古色古香却特立独行的睡服,捧着一杯香酩,热气缕缕升起来,她不时地品两下…… 然而她毕竟是冷漠的。她与这现世的人毕竟是有隔阂的。 她留给后人的也是一个凄凉的背影。 ※※※※※※ 音乐之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