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

　　冬至这天，清早就十分阴沉，天空无云，显现出昏暗的淡铅色，风从无边的四周向无穷的中心聚合，缓慢，却不温和。寒流预警多日，如今总算可信，接到几个朋友电话，谈事之余，都说冷啊冷啊，并信入夜更冷，来日准会处处结冰。中午骑车回家，车行的速度将风吸附到身上，锥形一般袭面而来，很是窒息。在家楼下停车，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把鼻涕吸到嘴里满地乱吐，还是止不住流鼻涕，翻遍所有口袋也找不到一张餐巾纸，感觉自己怎么这么狼狈。这样的天气，在大街上待多一会儿，多日伤风就别想有好转。
　　无为这地山峦环绕，少有大风，但在夏日也偶有气流剧变，飞砂走石，席卷发育不良的幼苗老树或豆腐渣房屋，或因某处又有冤情，老天爷震怒之下来个鬼哭神号。今天的风绝不凶狠，只是令人压抑，心情也随之沉郁不欢。年关即临，似乎对岁月之逝，越来越没话说，一切乏善可陈，与朋友戏称“以不变应万变”，当然颇带自嘲。
　　风载着严冬的寒意，初寒总是那么难以抵抗，娇贵如人，早早穿起棉衣，大街上一顺的羽绒服，色泽朴实或艳丽，自成风景。在寒风中摆摊的年轻商贩却穿得并不那么厚实，也许他们运动量大上几倍，可抵厚衣御寒，然而想必也撑不久。有风却多日无雨，空气中卷满尘砂，干燥无比，初入冬季大抵如此。幼时主街道旁有间隔均匀的梧桐树，这个时节树皮都落得差不多了，枯黄的叶也早入土为安了吧，它们光着雄伟的身子顶着枝丫傲视寒风，回想起来很有个性呢，梧桐也在十几年前扩建马路的时候被推得干净，换上了妖娆的樟树。我想没多少不懂植物的人喜欢樟树，叶片细小躲雨不足，烈日下还会散发据说致人晕眩的毒气，当然看樟树最不顺眼的时候总是怀旧情感发作，过去的一切都是好的，现在的都不好，这么想一定很畅快。
　　下午的风更见强劲，店里紧闭的玻璃门每当有客人穿入，带进的一股寒流随着声“今天真冷”“风好大”，冬天的气息迫人而来，入秋仿佛只是昨天，卸下壁上电扇确实不久，也就上上上上上个礼拜天吧，擦洗时留在手上的机油味隐约可闻，冬天没等我准备好就来了，有些突然，更多是感慨，时光流失日月如梭这些，不是我不小心，而是时间走得飞快，不留神就丢远了。仿佛夏夜流风拂来，很舒服，想再舒服久一点，抓是肯定抓不住的，只好任其流去，流过夏末，流过深秋，在严冬肆虐一阵，却不长久，转眼就会遭到春日艳阳的新一轮洗礼。如此覆去翻来，切割日子，也伴随日子一天天流过，一年年流过。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计算压岁钱了，什么时候有了第一部单放机了，什么时候不爱亲手给烟花爆竹点火了，什么时候知道思念和回忆了，什么时候购物惦记着剃须刀片了，什么时候醉倒在朋友家门外花圃护栏里了，什么时候每到月尾计划开销了，什么时候习惯独自对着电脑一根接一根抽烟了。风懵懵懂懂，经年累月地在身边流淌，它说不出疼痛，说不出惋惜，无法慨叹，它将与我长久结伴，永不疲倦。
　　晚上照例陪同奶奶烧纸钱，爸妈也跟着一起来看。一环路旁风很大，顺草坪向下走，有个陡峭的斜坡，下方想来可避风势，但奶奶这个年纪，怎敢冒险下坡。在激烈的寒风中烧纸完全是应付了，至少有一半纸钱没点燃便被风卷走，我尝试用身体挡着风，母亲站在火堆对面叫我小心衣服，风是挡不住的，一个小火星就让我的羽绒服上多了个针眼。忽然觉得疲倦，从身体到内心，对着每一堆飞灰和未燃尽的纸钱鞠躬，算是每次烧纸后的象征礼节吧，风吹得膝盖生冷。我站直身子点一根烟，看到父亲在对面含着一根烟看我，灰白的短发在风中坚硬地微晃，我连忙转过头去，多年积累的隔阂让我们无法进行正常的交谈。
　　风一直很大，不过步行到店里，也不觉得冷了。多处夜市摊都没见摆出来。看到一对中年男女推着手推车边走边聊，好像是说明天会不会这么大风什么的，路灯的暗光下看不到车面上的字，式样上和那张巨大的白纱布推测该是蒸糕之类的，他们推着车也比我走得快，渐渐就走远了。
　　明天会不会有风对我有什么影响呢？冬天了，都快过年了，希望自己快乐点吧。

08.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