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淀在心底的美丽
一、小雅
池雨从未象现在这样心悦诚服地承认一个女孩子的美丽。
女孩子小雅是池雨两小无猜时的好友顾浩然的妻子。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就要结婚了的浩然怎样也不肯带小雅来见池雨。池雨说,怎么也该让我这个老朋友认识认识吧。
后来浩然打电话告诉池雨,“巴黎春天”的影楼里摆了他们的婚纱照。
想不到第一次见到小雅是在影楼的橱窗里。
照片上的小雅清纯甜美,就象一株夏日的池塘里刚刚盛开的莲花,静静地打开自己浅淡清新的水粉色花瓣,迎着微风摇曳生姿。
其实不跑去看照片,池雨也知道小雅一定是美丽的。她相信浩然的眼光。
也早就听说了他们的故事。
浩然技校毕业后,分到了铁路公安处。在一次和兄弟单位铁路通信段的联谊会上,浩然认识了做晚会主持人的才貌双全的小雅。其实那时小雅是有了男朋友的,她的男朋友还在异地读书,但是浩然仍然固执地每天接小雅下班,画小雅的画像,给她制作些美丽的小饰物,用芬芳的彩色信纸写情书。
女孩子是禁不起浪漫的诱惑的,况且浩然也是那么才气那么俊朗。
他们结婚后,池雨第一次打电话到浩然的家里时,是小雅接的电话。
是池雨呀,我们正想哪天邀你到我们家来呢,你等一下,我叫浩然过来接电话。
池雨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子对自己丈夫的异性朋友有这样的心胸,应该是出于对自己的自信和对爱人的信任吧。
二、放在心底的美丽
更主要的还是因为颜子君的变故,池雨和顾浩然舍不得放弃这份友谊。
子君是浩然最好的朋友。三个人小时候都喜欢画画,便一起报了艺术馆的美术班。
池雨和子君的家住在前后楼,于是子君义不容辞地承担起每次晚上学画回来,送池雨回家的任务。
回家的路上有一座铁铸的桥梁。桥的下面是伸向远方的一排排火车的铁轨,常常会有鸣着笛的火车呼啸而过。有时候池雨和子君会在桥上驻足,等着火车喷出的白色蒸气飞腾上来,人就仿佛踏上了风里云端,闭上眼睛便可以自由地翱翔。池雨偶尔会侧过脸偷看子君,心想子君一定是被母亲错生了的,他应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那时,艺术馆的画室是在一个旧时地下的防空洞里。
下了长长的楼梯便是一个用来作画室的很宽敞的场所。画室的左侧还有通向不知何处的几支漆黑幽深的洞口。画室里的白色墙壁粉刷得很干净很清爽。画室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水彩颜料和石灰水相混合的味道。开课时画室里的灯会全部拧开,四壁泛着青白的光芒。那盏旧的立式台灯总是投下一束笔直的光线,一组静物或石膏像的后面便有了深深浅浅的影子。画室的举架很高,有人高声说话时便会有轻微的回音。
那是个下雨的午后,老师没有及时到来,画室里先到了十几个学生。
有人建议去防空洞的深处探个究竟。于是由胆子大的男孩子带头,十几个孩子摸索着向一条幽深的防空洞内走去。谁知道越往里面走越伸手不见五指,洞中的回音也越来越大,脚踩在地面的声音和轻微说话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前面的一个女孩子好象是踩到了什么东西似的,“啊”的一声大叫,有个挑事儿的男孩子挑衅地大喊了一声“鬼来了”。孩子们本来就已经开始走得胆怯了,这两声始料未及的喊叫格外地加深了恐惧感。所有人在倾刻间慌乱起来,返身而跑,仿佛后面真地追来了鬼一样。
黑暗中,子君一把抓住了池雨的手向外面飞奔,逃也似地带着池雨第一个跑回了画室。
也许是在这个时候,池雨喜欢上了子君。那种在心悸中体会的甜蜜的感觉啊,那种怯怯的,无法名状的情怀。
平日里,画室的地面上总是横七竖八地支着画架,池雨的架子总是被子君、浩然搭在旁边。象是一种无声的保护。
池雨的画学得很刻苦。虽然那时一个月的学画费用只有五元钱,可是当年父母仅挣三四十元的工资,还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父母这种默默无言的支持,池雨怎能不以勤奋回报给他们。
子君和浩然很有天赋,所以三个人的素画和水彩画总是被老师列为范品讲解。那时学校里每逢有画展,上面总会整版整版挂着他们三个人的作品。
在那些暑期里清闲无忧、风和日丽的日子,池雨会和子君、浩然一起背着绿色的画夹,骑上单车去郊外写生和到处游荡。画那些炊烟袅袅的小村庄,整片整片绿色的生机勃勃的菜地,矮短的木头篱笆,辛勤劳作着的男人女人,还有流着鼻涕的小孩子。
北方在端午节有个风俗习惯,人们要在端午节前夕的清晨成群结队地骑着单车去踏青,采摘一种叫做艾蒿的清香的植物,回来以后别在自家的门前窗下驱病去邪。
喜欢到野外放飞心情的他们,当然少不了要搭伴去踏青。
那年的端午,是子君发现了那种盛开在农历五月的花朵。细细的挺直的茎叶上面,盛开着状似蝴蝶的蓝色的花朵,那种蓝极为鲜艳,仿佛是被纯蓝色的墨水染过了一般。
子君采来一支问池雨,喜欢吗?
当然了,不过它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子君想了想说,我们就叫它雨蓝花吧。
于是子君采了一大捧这种蓝色的花朵,送给了池雨。
回家之后,池雨把这捧蓝色裁在了一只透明的矮口花瓶里。
没想到,每天只是给它们换一些清水,它们居然就郁郁葱葱地盛开了半个月。趁还没有完全凋谢之前,池雨采了几只雨蓝花做成了标本,它们竟然多年都没有褪掉颜色。
也许雨蓝花就象这初恋的情怀吧,纯色的,难以忘却的情愫,许多年都缠绕在心。
三、把我的所有都给你
子君的父母和池雨的父母一样,善良宽厚,那时也过着勉强维持的生活。
子君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二哥的工作还一直没有着落。全家人挤在五十多米的蜗居里。
子君的母亲刘娘因为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又生了个孙子,所以格外地喜欢女孩。每次池雨和浩然来子君家里玩儿,她都一口一个闺女地叫着池雨,欢喜得不得了。
子君住在那间最小的屋子里,其实那不过是个稍大些的储藏间。但却被子君布置得很有情调。墙上挂着不知哪里弄来的和他自己动手制作的稀奇古怪的饰物,还有他画的属于意识流类的抽象画。
墙上还有一只小小的画框,那是池雨送给子君的。里面镶着一只雨蓝花,旁边题了池雨的毛笔字,“那一抹蓝色,可曾被梦里的雨水打湿过?”。子君笑池雨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子。
后来池雨由于父母工作的调动,转学到了别的学校。
功课也渐渐地紧张了,也就暂时放弃了画画,和子君、浩然的来往自然也少了很多,但彼此都牵挂着对方。那时,家中都还都没有安装电话,逢年过节,子君和浩然就会结伴到家里去看望池雨。
那时浩然的家就已经比较富裕,家里除了在铁路上班的父亲外,还养了一些蓝孤,到了冬天便把皮剥掉,可以卖个很好的价钱。
那天池雨从浩然的语气里,隐约听出了子君喜欢上了邻班的女孩子。池雨的心隐隐地一沉,缓缓地坠入无底的洞中。
池雨把心底的那份压抑都用在了学习上,以全校最高分被重点高中录取。子君家里的困境迫使他考虑得更现实些,最后报考了铁路高级司机学校,而浩然则去了外市一所技工学校。
子君爱上的那个女孩子张蕊芊和池雨上了同一所高中。
上高一的那年冬天,圣诞节就快要到了。
同龄的朋友和同学之间都喜欢互送贺卡以表达心底的祝福。子君那天捧了满怀的新年贺卡来到池雨的家中,从那些五彩缤纷的信封上就能知道里面的贺卡有多精致有多美丽。
子君送给池雨一张贺卡后,有些犹豫地想请池雨把这些贺卡转交给蕊芊。池雨爽快地答应了他。
那天池雨捧了一整怀的贺卡找到了隔壁班级的蕊芊。
蕊芊从班级里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羞涩的温暖的笑容。她的头发有些自然地卷曲,稍稍欧化的眼睛和眉骨,小巧的唇有着极好看的弧线。蕊芊的确是个不能不让人动心的女孩子。
你好蕊芊,这些贺卡是子君让我给你带来的。
我的天呢。蕊芊惊叹道。
他说给我买了好多的贺卡,怎么可以买了这么多的啊。蕊芊欣喜地接过那些贺卡。
谢谢你啊,池雨,子君常常说起你的。
看着蕊芊欢喜的样子,池雨想,一个男孩子喜欢一个女孩子也不过如此了吧,为了祝福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新年快乐,竟然精挑细选了近百张的贺卡。
子君一定是跑遍了小城里大衔小巷的每个商场了吧,一定是把所有真挚的情感所有的祝福都寄托在这些贺卡里了吧。仿佛一张小小的卡片不能足以表达,一定要倾其所有,狠狠地投注全部的情感。
池雨为之深深动容。突然觉得自己所喜欢的人如果能够幸福,其实自己才能更快乐。
就这样,池雨为子君和蕊芊当了三年的信使,传送着他们的爱,感动着他们的爱,同时也悲伤着自己的爱。
高考前过的那个生日,子君、蕊芊和浩然给她送来了生日礼物。
是蕊芊挑选的一串紫色的玻璃风玲。知道蕊芊是爱极了紫色的,这几年里为子君转交给蕊芊的礼物中,几乎都是深深浅浅的紫色。还有一张别致的贺卡,子君和浩然分别画上了自己的自画像,中间的那个理着短发的女孩子是子君画的池雨,他们祝她生日快乐并且金榜题名。
我至少拥有了他们的友谊啊。池雨小心地珍藏起这份生日礼物,珍惜着这份伴随自己成长的友谊。
四、终是失去了你
池雨和蕊芊分别考上了不同城市的大学。子君很快从蒸气火车上烧媒的司炉晋升为火车司机,浩然则穿上了警服,成为一名铁路公安干警。
子君的工作很繁忙,每天总是穿行在南来北往的铁道线上。可是只要有机会的时候,他就会开着长长的火车,驶向蕊芊所在的那座城市。
倒是浩然常常去大学探望池雨,有时候会带她出去看一场不错的电影,挑拣干净的餐馆为池雨“改善改善生活”。
一个夏日的午后,子君突然出现在池雨的寝室楼下。神情索然。
原来他和蕊芊牵着手走在街上的时候,被她的父母看到了。他们一直对蕊芊的父母隐瞒着一切,因为脾气暴燥得有些专横的父亲,若知道蕊芊早恋一定会暴跳如雷的。现在蕊芊终于考上了大学,两个人也终于舒了一口气,正打算要向家里公开两个人的恋情。
子君、蕊芊包括池雨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蕊芊的父母坚决反对两个人在一起。池雨第一次知道还有一种叫做“社会层次”的概念,蕊芊的父母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漂亮出色的大学生女儿嫁给一个做工人的火车司机。
两个人从风花雪月的风里云端重重地跌到了现实生活的地面上。
那个暑期里他们把不听话的蕊芊关在了家里。两个人在矛盾和彼此的思念中苦苦折磨着自己。
子君开始一包一包地吸烟,看着他半个月里就明显削瘦了的面庞,池雨心如刀绞。
池雨说,就让我再当一回信使吧,你写信我给她送过去。
好在女孩子的到来还没有让蕊芊的家里人产生怀疑。池雨坐在蕊芊的小屋里,不安地看着边读信边掉眼泪的蕊芊。
蕊芊憋着委屈,抽噎着告诉池雨,父母为了蕊芊的今后能有更好的发展,已经安排好了她毕业后到广州的工作,如果他们在一起就要与蕊芊断决父母关系。
蕊芊是家中的独生女,向来是乖巧孝顺的,可是手心是父母的养育之恩,手背是子君的款款深情,手心手背都是肉,哪里受了伤都会疼痛。
其实天底下没有坑害儿女的父母,没有不心疼儿女的爹娘。当年曾为爱疯狂生活在幻想里的年轻的他们,是理解不了父母的一片苦心的。以为只要有爱就可以代替了一切,只要有爱就可以超越了一切。
子君的父母何尝不是。当刘娘知道了蕊芊父母的态度后,同样也是不让他们再来往。因为看不得儿子再承受这样的屈辱。
后来两个人分分合合几回,最后还是在蕊芊毕业之前分了手。
分开的那段日子里,子君终日神情恍惚。
火车司机总要日复一日地倒班,即使是白天下了班,也必须强迫自己睡觉,才能保持清醒的状态、充足的精力开好下一班的火车。
可身体向来强壮的子君开始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严重地失眠和神经衰弱。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天进站后,子君走下了火车。
昨夜又开了整宿的车,加上又是连续几天的不能入睡,子君突然产生了幻觉,走在熟悉的铁轨枕木上,那明明是开过来要挂车体的火车头却被子君看反了前进的方向……
刘娘在一夜之间就白了发。
善良的刘娘开始悔啊,前些日子儿子喜欢的想要的那件风衣自己怎么就没舍得给他买啊,儿子昨天从家里走之前连饭也没有顾得上吃一口的啊。好恨啊,他才二十三岁人生的路还太短暂,还有多少快乐没有来得及享受就走了啊。恨张蕊芊的全家啊,是他们把我的儿子逼走了啊。
出殡那天,已经哭成核桃眼的蕊芊跌跌撞撞地赶来了。
可是刘娘几乎是把蕊芊赶了出来,不允许蕊芊上车送儿子一程。
蕊芊紧紧地抓住池雨的手,蕊芊的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无声的泪汹涌而下。
还从来没有面对过死亡,池雨没想到第一次去火葬场那个冰冷的地方,竟然是送自己曾经最爱的那个人。
只是从未将爱说出口,如果有来生,池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无所顾及地说出那个字。
但是,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沉默,才让初恋的美丽永远地沉淀在了心底。
五、尾声
子君的确是一天的福也没有来得及享受的。
他的工资刚刚涨至千元,家里的生活已颇有改观,他还没有来得及过上几天宽绰的好日子。那时蒸气的老式火车马上就快要被淘汰了,他甚至没有福气看上一眼、开上一次新型的动力火车。
好在子君的单位为此支付了巨额的抚恤金,还分了一套楼房,哥哥、嫂子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二哥也调到了理想的工作单位。
可是子君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失去爱子的痛苦。
父亲愈加地沉默寡言了,刘娘已哭干了眼泪,整日的心思还都放在自己的老儿子身上。她说觉得自已的儿子还没有离开,子君刚买不久的大卫的石膏头像,才画了一半还没有完成呢,他只是出了远门还没有回来,他整天的陪伴在我的心里呢。
后来让池雨和浩然放下心的是,刘娘信了宗教,她选择了一种可以麻木自己的精神寄托的方式。
也因为子君的离去,池雨和浩然仿佛蓦然间就领悟了人生苦短的含义,所以倍加地珍惜着彼此之间的情感。
后来的日子里,池雨和浩然的妻子小雅成了亲姐妹般的好朋友,她常常会在浩然出去办案子的时候来到他们的家中,陪伴不敢一个人住在家里的小雅。
那是个五月的夜晚,月光如水,窗前又飘来艾蒿的清香。
禁不住就想起了子君,和那些美丽的雨蓝花。
池雨谈起了自己的初恋,那纠缠自己多年的苦涩的爱恋。
可是,你知道吗。小雅说。
其实浩然对你的感情何尝不是如此呢。有的时候,爱,不一定要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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