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母亲

此女不淑

六年前，母亲因更年期综合症导致了精神失常。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我一边上课一边照顾三个月的儿子一边天天回家劝母亲吃药，我的疲惫与辛酸感动了上苍，就在我快垮掉时，母亲慢慢地康复。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五个月后，母亲因再一次的刺激重新告别清醒。从此，她拒绝吃药，无论我流着泪说再多的话，她也充耳不闻。父亲说，就这样吧，你已尽力了，是命运的造化要让她糊里糊涂地走过后半生。

后来，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母亲一年比一年清醒，虽与常人差了许多，但于我们而言已是非常地难得了。其间，母亲犯病时，我总是主张将她送精神病院去，可是父亲一直于心不忍，在他认为，那是个非人呆的地方。甚至在我说的多了时侯，他还会发脾气说－－烦也是烦我，你们兄妹又不在家？怕什么？少时夫妻老来伴，把她送那儿去，我心不安！就这样，一晃六年过去了，两个老人相依为命，携手走过了六年的风风雨雨。

今年正月，母亲再度犯病，天天大吵大闹，弄得鸡犬不宁，邻里不安。看着父亲苍苍的白发和瘦削的背影，我终于说服他送母亲去医院。弟弟从千里之外赶了回来，我们骗母亲说送她去西昌看她可爱的孙女。看着数年未回家的弟弟，母亲高兴的象个孩子，她毫不迟疑地跟我们上车，径直去了二百多公里外的一家精神病院。我永远记得那一刻，弟弟扶着母亲的肩陪她去“体检”，接近那扇封闭的铁门时，母亲猛醒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挣扎着后退，可是已经晚了，军人出身的弟弟轻轻一带，她整个就被推了进去。当沉重的铁门“咣当”一声合上时，母亲歇斯底里地喊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些坏蛋！！一瞬间，我的心仿佛沉进了谷底，有种生离死别的凄怆。

弟弟回了他的军营，父亲也去了远在南京的妹妹家。一想到那个陌生城市里的母亲，我就难受，我应该每个周都去看看的，可是紧张的工作总是让我难以脱身。一个个日子迅速地飘飞，冬天的寒冷不再，春天的花儿已开，我却仍然没有走近母亲。我拼命地赶啊赶啊，终于让急事要事告一段落，在上个周五，请了假去看母亲。

是同学陪我一起去的。我们买了许多水果，等了两个小时，才到探视时间。看着那扇可怕的大铁门，我心跳加速，几乎不能自持，我渴望看到母亲却又害怕看到母亲，我不敢想象我们母女的目光相遇的一刻，该是何等模样？隔着铁门，我清楚地听见护士大声地叫着母亲的名字说家里有人来看她，叫了很久，才有一个怀疑的声音说－－不会吧？是母亲！门开了，母亲缓缓地向我们走来，泪雾早已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母亲很轻松地笑笑，幽默地说－－到底还是没把你老妈忘掉啊？！我走上前，拉着她瘦骨嶙峋的手，隔了好一会儿才问她好不好。

“好！好！真的很好！！”母亲忙不迭地地说。她告诉我她吃的好睡的也好，医生很好护士也好。当我问及同室病友们时，她缓缓地说－－都换了好几茬了呢。

我依次拔通先生、弟弟、弟媳和妹妹的手机，让母亲听他们的声音。母亲文质彬彬地一一问好，轻轻地回答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只是在弟弟要她好好养病时，她才说出最想说的一句话，她说她想回家，还说一个月那么多的费用让我负担她心里难受。我立即关掉手机，诚恳地对她说只要她的病好了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至于费用问题不用她操心，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我从小被她辛辛苦苦养大，再怎么难也绝不会丢下母亲不管的。她默默地，不再说话。看得出，她在与自己的思想作艰辛的教量。沉默了许久，她抬头看我，笑笑说：“回去吧，那么远的路，工作又忙，以后少来些，周末好好休息！”恰在此时，护士说探视时间已到，母亲站起来往里走，走到铁门前回头说－－别忘了你们是从那边出去！

看着母亲蹒跚的背影，听着她身后铁门刺耳的碰撞声，泪水再一次模糊了我的眼睛，仿佛有种很硬的东西梗在我的胸口，很痛很难受。。。。。

“走吧！”同学说，“隔些时间再来看看！”

隔些时间再来？那又该是多久？我真的不知道！

我在内心与母亲告别，一步步走出寂静而森严的大楼。我渴望着与母亲重逢，渴望着再次来的时侯，母亲已彻底康复，我携着她的手走出去而不再回头。

2004。3。26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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