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华南虎外传

序，

在C省米觉得自己已用尽了所有骗术，黔驴技穷的感觉与日俱增，仿佛每一件行骗道具都被警察盯上了。他再也不是大亨、学者、教授、高级军官、甚至钦差大臣。曾经这些名分让他呼风唤雨，来去都轰轰烈烈。可现在，只要自己一走大街，就感到四处都是警察的眼睛；特别是沿街的摄像探头，让他有一种无处遁形的羞辱感；他甚至觉得为了对付自己，那些转动的车轮上都安有特殊的摄录装置。米一向把骗术当成一门高级艺术，因为这可以使他在笑看世态百相的同时，尽享富贵生活。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米去了S省。

一，

一天，米来到县林业局报称，自己在原始森林里捕获了一只华南虎。林业局的大小官员无不震惊称奇，打量着眼前围着兽皮裙，手持钢叉的米，他们感到事关重大，因为谁都知道，华南虎是濒危的珍稀物种。一个地处深山老林默默无闻的小县城，很可能因为这个发现而名扬天，随之而来的是荣耀、财富、官职的升迁、家业的兴盛。虽然他们也了解，靠狩猎为生的猎户早已绝迹，但那只是来自人口统计。这么大一片原始森林里，天知道藏着一些什么石破天惊的秘密。他们立刻决定随米去一探实情。

随行的车上，相关部门的官员去了很多。米像史诗诗人那样，绘声绘色描述了猎逐华南虎的过程。听得在座的所有官员面面相觑，他们觉得眼这个半身赤裸、手舞足蹈的人，简直像正在布道的大巫师，起初的那些疑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神秘的敬畏。是啊，这个男人要是生活在原始社会的话，肯定是一个部落的统治者。米见时机成熟，便传授起要见到华南虎的秘诀；米说，华南虎憎恶现代人，亲近原始人，所以在座的各位须返璞归真，不能穿衣服，用树叶遮遮羞就行了。另外，这只华南虎能看透人心，凡是平时收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即使见到华南虎也会说没有。米强调，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好官，才能一睹华南虎的威容。

二，

就这样，在进入原始森林之前，所有官员都宽衣解带，米分别在他们肥硕的屁股上缠上树条，并不断安抚他们，说其实内心纯洁的人有时候是不需要穿衣服的，就像古希腊奥运会上运动员不穿衣服一样，阴险和卑鄙的小人才喜欢遮遮掩掩。同时米不失时机地予以赞美，说这个帅呆了，说那个酷毙了。大露满身白肉的众官员似乎也无话可说，相互打趣的眼光背后，实际上是各有戒备和猜忌。不过眼下最重大的是要见到华南虎，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是一致的。

米像赶着一群人面兽身的动物一样，在满是荆棘的原始森林里兜着圈子，众官员细白的皮肉哪经得住这番折腾，哎呀哎呀的叫苦不迭。米说这是艺术，不要这般庸俗和琐屑。米以一种虔敬的语气谈到了纹身和时尚，说这门技艺不但原始人崇尚，而且当代人也趋之若鹜，他还举了忠良之臣岳飞刺字报国的例子。众官员一听，似乎是这么一回事，也就忍气吞声了。当米发现这帮人渐渐心浮气躁起来时，觉得火候到了。便将他们引到一个硕大的空铁笼面前：列位请看，多么完美的一只华南虎啊！众官员看傻了眼，又是揉眼睛，又是闭目摇头，反反复复看了四五次后，却是越看越迷糊。

三，

米走到林业局的B官员面前，在重大的国事面前，良知和忠诚将受到考验，现在就等您一句话了。

B官员瑟瑟发抖，他觉得虎视眈眈的华南虎正躲在暗处，而在明处的自己曾经的那些肮脏的事，仿佛全都要大白于天下。如果自己说什么都没看见，那不等于不打自招吗！他慢慢镇定下来，一本正经地走到铁笼面前，像视察下属乡镇一样绕行一圈。

这是一次伟大的发现，要知道全世界华南虎只有七十多头，我们县将因为这次伟大发现而举世瞩目！说完后他向宣传局的C官员使了一个眼色。

手里攥出一把冷汗的C官员，仿佛抓住了一根悬崖上放下来绳索，他开始像抒情诗人那样，对空铁笼大加赞美，同时配合着翩翩的手势。

多么壮丽的一只华南虎啊，这光泽的皮毛、这华美的虎纹，不知倾倒多少王宫里的贵妇。而你神武的气概，又像义无反顾的千古英雄。还有你雄伟的虎鞭，在生殖器崇拜时代，它可是图腾啊！当今的男女遍寻春药，不正是渴望拥有像你那样强壮有力的器官吗！

这样一番才情四溢的演说，让其他心虚的官员心里有了底，也按先后顺序来到空铁笼面前，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有的惊叹不止，有的啧啧称奇。B官员大为振奋，因为大家的观点是如此的统一，就像每一次会议结束后都是掌声雷动一样。米趁机向B官员进言，称如此伟大的发现得赶快让更多的人知道，阁下也可借此扬名立万。此话正中B官员下怀，当下决定抬着华南虎，在全县各乡镇游行，就像外国人狂欢节里的花车游行一样。米见B官员是一个好大喜功之人，便附在B官员耳边嘀咕了一阵。B官员听后大悦，不断击掌叫好：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并立即吩咐相关官员到各乡镇去发告示，让百姓出来迎见华南虎。

四，

众官员抬着铁笼出了原始森林，B官员也按米传授的机宜坐在了铁笼上方，以表示笼里的华南虎归功于勤政为民的林业局，前面是宣传局的C官员拎着一面大锣鸣金开道，并高呼华南虎荣归故里，各位父老乡亲快出门列队迎候。这种威风八面的锣声，镇上的百姓们已有好些年没有耳闻过了，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更听说林业局抓到了华南虎，便争先恐后地来到街上看热闹。可是他们看到的场景却让他们瞠目结舌：一群光着屁股的人抬着的分明是一个空铁笼，哪里有什么华南虎。不过他们在铁笼上方同样看见一个光着屁股的人，有点似曾相识。终于在蜂拥而至的人群中，有人认出了B局长：

呀，那不是林业局的B局长吗！

B局长一听有人呼喊自己，大喜过望，便站起来向围观的人群挥手致意，这让他想起了国家领导人在阅兵式上那种威仪，情不自禁高呼：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人们笑得前仰后合，但与此同时，他们看见前面铛铛击打大锣的，同样是光着屁股的宣传局的C官员，便私下议论开来了：宣传局的大官都只在屁股上围了一点树叶，看来，老百姓的衣服恐怕也穿不成了。不过也很难说，如今这世道什么稀罕事都可能发生，也许这帮当官的给某某县长的儿子过生日时喝高了酒，出来闹闹而已，图的是个喜庆和吉祥。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些平时生活得很是压抑和苦愁百姓们，索性敞开了胸怀，是啊，人生难得开怀一笑。于是游行的队伍自然就变得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五，

见时机成熟，米立即给多家著名的媒体打了电话，声称自己在S省发现了原始人活动的踪迹，并通过手机传去了即时图片资料，媒体的主编们凭着职业敏锐的嗅觉，感到此事非同小可，当即决定派驻记者进行追踪报道。当然，米也顺利地得到了数笔不菲的重大新闻线索奖。之后，米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