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为人沉静少言,性情甚至有些木讷。没退休之前在局里的收发室打更。无非是来人登记,收发一些报纸,刊物一样的活,如果说他什么时候话多,那就是和别人,这里是指一般的工人聊起局机关的事的时候,张大爷穿一身有点旧,但绝对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中山装,上面的口袋里通常有一枝钢笔的,同那个人,或那些人神灵活现地说,你们不知道啊,王局长那分头,梳得叫派,好象是打了那个什么牌子的发蜡,油光锃亮。你们知道吗,刘局长今天中午没少喝,我去给他送水,他还给了我一根烟呢,那是江帆的,嘿嘿,那味儿就是不一样。然后,他的听众就会啧啧地羡慕不已,有的还下意识地舔舔嘴唇,仿佛他们也吸到了江帆烟的香味。每当这个时候,张大娘就会镗锒一句,“你就这点出息,成天浸浸个脑袋,啥能水没有。该干啥干啥去得了。”张大爷就会嘿嘿一笑。该干啥干啥去了。 我说的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母亲和张大娘谈得来,没事的时候就你来我往地去对方家里串门,小时候,母亲常带我去张大娘家里玩,一去她们就在坑头上吸着卷烟说些家长里短,那时我听不懂,或者说我根本不想听的话。我一般是更喜欢看她家的坐钟的,上面有一只猫头鹰两只眼睛晃来晃去的,很有意思,再就是立柜的上面画的那些小鹿,树叶什么的东西,我所说的张大爷的事,就是那时无意间看到的,母亲回到家里就会对父亲说,“他张大娘也很够呛,哪能那么说自已的老爷们呢。弄得他张大爷每天大气不敢喘,就知道磨石着干活。” 张大娘在母亲去世几年后得了绝症也去世了,在她有病的其间,我也曾几次去看她,张大爷在坑头忙前忙后地照料。张大娘去世后的某一天,邻居小媳妇对妻子说,嗳,你知道吗,老张头真硌应人,让我给他找一个老太太。妻子对我说后,我很气愤,说真没正事。张大娘刚去世几天,他就这样。 说这话不久的一天,准确地说是秋天里的一天,我正在家里和妻子房前屋后地忙活,为过冬做准备,就看到张大爷回来了,穿了一件西服,脚上是一双漆黑的新皮鞋。脸上一副志得意满,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就揶揄地说,“嘿,皮鞋挺亮啊。”没等他回过神来,我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回到屋内,妻子见我一脸的诡笑,就说,“有啥可乐的?” 我笑道,“我把老张头收拾了。” “你没事干了。”妻子说。 我说,我是替张大娘收拾他了。我们正说着话,张大爷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你说,你说,我皮鞋亮咋的了,我皮鞋亮关你什么事?”妻子连连道歉,“大爷,你看,他只是随便说的,您别生气,别生气。”见他真的生气了,我也气哼哼地回到屋里。心中想,不要脸。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没过多长时间,邻居们就看见张大爷和一个老太太过上了,那老太太挺干净的样子,见人就笑,不过,我的心中还是充满了鄙痍。 可是我后来慢慢发现,他们在一起好像真的很快乐。春风吹柔柳枝的早晨,就会看见他们在屋后的园子里一起种着豆角,黄瓜什么的,还不时地说笑着。晚霞烧红天空的夏日的傍晚,就会看见他们在门前的木墩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热情地和每一个走过他们门前的邻居打着招呼。从他们的屋子里并时常传出唱歌或唱戏的声音。张大爷每天都容光焕发的样子,他似乎也忘记了我说他皮鞋挺亮的事,每次见到我,都会很亲切地和我说话。 我想,是我真的错了吧,我见到他们在一起时的样子,就常常不由自主地想,幸福是什么呢?婚姻又是什么呢?可能你找到的那个人真的不是你的另一半,可能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更适合你的人吧,就如同张大爷,和张大娘过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舒心过吧。 那一天,下班回家,刚到胡同口,就看见张大爷他们二人在门口忙着种什么,我说,“种什么呢?”老太太笑着说,“强子回来了,我和你大爷种花呢,晚上的时候,整个胡同都会香气扑鼻呢。”张大爷也嘿嘿地笑着说,“是啊,很香,很香,是夜来香。” 回到家里,我说,幸福花儿开,妻子奇怪地问,你说什么,我说,幸福好像花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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