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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齁子黑瘦着张脸,“抠抠”的咳着,他不光咳，咳中还夹带着“齁齁”的啸音，让在旁听的人心跟着揪起来，担心他会不会把肺咳出来。 兰珍端着杯水站在张齁子的身后,看他这样痛苦的咳，心生不忍，低下身子用手帮他轻轻捶背。 等张齁子歇喘过来，兰珍把水递过去轻声的问了句“好点了吗？” “死不了。”张齁子没有接过水,反而一挥手把没有防备的兰珍推出几步远。 被推出去的兰珍站在原地没有动,手里依然还举着那杯水，她有些举足无措了，不知是该把水放下还是继续举着，尽管心里委屈，但她还是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张齁子喘了一会，缓过口气，觉得刚才的举动有些过份了，于是一手扶着床沿,另一只手对兰珍挥了挥“别管我，你去做饭吧。” 兰珍听后，如获释重地把手中的杯子放下，然后低着头，抬起薄薄的脚板迈出了卧室，出门时反手把房门轻轻地带上了。 站在门后兰珍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口气兰珍叹的很长也很重，随之眼泪慢慢地跟着滑落下来，顷刻间泪水涂满了整个脸。怕被孩子们看到,兰珍掩着脸进了厨房。 窄小的厨房里印下了兰珍悄声低泣的剪影。薄薄的身子，抽动的两肩，泪若梨花般的脸，厨房里这个柔弱女人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幽怨和无奈，让人看了心疼。 泪水畅快的流着，兰珍在厨房里唏嘘着，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她哭自己的命运。她哭自己的委屈。 哭着，听到卧室里的喘声又紧了，生怕张齁子再叫她，慌乱的赶紧扯起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她又重新把笑容装上了，但笑容里还是能清楚的看到有分苦涩。兰珍开始在厨房里忙活了。 卧室里的那个男人兰珍跟他生活了20年，20年来兰珍心里一直很怕他。兰珍感到每一天她都是战战兢兢的活着，生怕有一点点的闪失。在这个男人面前兰珍身子从没有舒展过。 性子柔顺的兰珍，对江克诚的思念只能是深深的埋在心里，一但被屋里的男人察觉到，又会对她一番的羞辱。 兰珍长着一张标致的美人脸，细眉长眼，体态丰盈，皮肤细滑白皙，已过四旬，可岁月的痕迹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划痕。每当看着兰珍绰约的身姿，张齁子总是很苦恼。这个女人怎么就不见老呢。 老夫少妻的生活，一直令张齁子的心态扭曲着。他最怕哪个男人用眼光毒毒的盯在自己老婆兰珍的身上，那种眼光会刺的他心很痛，他感觉别人是在嘲笑他。他会回到家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兰珍一顿。这时的兰珍不吭声也不还嘴，等张齁子骂累了，然后把他扶到床上，让他慢慢的喘息。 张齁子爱这个女人胜过爱他自己，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可一想到如花的老婆陪着朽木般的自己，他就会自责，他就会良心不安，感到自己娶了兰珍是在造孽。 如果不是战争，他张齁子又何德何能娶到如此美貌的老婆，也许至今他还是光棍一人。 张齁子年过六旬，干瘦中等身子，因哮喘缠身，整日佝偻着身子显的有些矮小。 张齁子的长相虽有些不济，但有双鹰一样的眼睛，让人感到霸气十足。因他一入冬就开始上气不接下气“齁齁”的喘，四邻不再叫他的名子了，就以“张齁子”来称呼他了。 张扣子享受着国家照顾的老干部级别。这也是他有别于普通人的身份。 戎马一生的张齁子，如果不是身上披着的那件军黄呢大衣，很难令人想像出他曾是当年的战斗英雄。 当年十几岁的张齁子如果不是为了躲避抓壮丁，背井离乡离开了爹娘，他也不会有今天的荣耀。 饥寒交迫的他跟着红军爬过了雪山，走过了草地，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路上留下了他的足迹。他跟着部队南征北战，凭借着不怕死的猛劲，他成了英雄。他参加过淮海战役，他打过台儿庄之战，为新中国的解放他立下了汗马功劳。几十年，他从一个目不识丁的穷小子跃为了英雄，身上的弹片和枪眼显赫了他的战功，30岁的他已是团首长了，那段历史是张齁子的骄傲，也是张齁子的光荣，他逢人便说，逢人便讲。 淮海战役落幕了，苏北彭城解放了，40岁的张齁子还是光棍一人。 淮海战役的结束，也令仕途无量的张齁子从此结束了他的战征生涯。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张齁子同样没有躲过美人这一关。 婚后三载，长子大毛两岁，次子二毛十周，因前方战事告急，克诚告别娇妻上了前线，谁曾想此次却成了夫妻的最后诀别。 军令如山倒，克诚没有来得及通知兰珍，就匆匆的撇下母子三人，跟着他的主子逃往了台湾。 兰珍收拾细软携好幼儿准备同行，可后方眷属早已被解放大军控制，从此兰珍和克诚生死两茫茫，互无音信了。 无望的兰珍当时肝肠寸断。无策的她只有抚着一双幼儿哭泣，也正是兰珍的那张泪若梨花的脸让张齁子不顾一切的结束了他40多年的光棍生涯，他发誓非此女子不娶。 张齁子把江府缴械了，他留下了兰珍和她的一双幼儿。当提着盒子枪，混着一身匪气的张齁子站在兰珍母子三人面前时，兰珍花容失色搂着不谙是事的大毛抱着尚在哺乳的二毛，瑟瑟发抖。 眼前的女人楚楚动人的模样，令张齁子动了侠骨柔情。捧着这张动人的脸，他动心了“你的男人跑了，丢下你们娘三了，跟我吧，保证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我保证对两个孩子好。”扯着大毛抱着二毛，兰珍战战惊惊的跟着张齁子走了。 兰珍举目无亲，克诚又生死未卜。在张齁子的软硬兼施，连哄带吓，兰珍屈服了，为了怀里嗷嗷待哺的二毛和不谙是事的大毛，她要活着。 张齁子私自留下国民党军官的家属，触犯了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于是组织决定让张齁子解甲归田。 张齁子谢任了，他携着兰珍回归故里时，爹娘早已不在了。 英雄张齁子被安置回了老家养老,可战争留给他的隐疾是无法治愈的,哮喘常年缠身。体内的弹片和枪眼，一遇阴雨天,就会疼痛难忍,他躺在床上嗷嗷乱叫时。兰珍就守在他的身边默默地服伺。 大毛二毛是兰珍的希望，每当看着这两个孩子，兰珍就似看到克诚，虽几十年杳无音信，但那份期盼一直埋在她的心里，对张扣子她只有感激，她感激着张齁子一直视两个孩子为已出。 平和明是兰珍为张齁子生育的另一双儿女，两个孩子像极了父亲。 看着四个儿女无忧无虑的成长，兰珍心里很安慰，只是对克诚的那份牵挂，让她永远的挂在心里。 张齁子心情好的时候，当他掀起前襟和后背,给四邻们展示他的丰功伟绩时。在一片的赞叹声，张齁子得到了满足。他盘着腿坐在地上给人们讲他身上每一块伤疤的故事。他和鬼子拚刺刀的场面也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张齁子是人们心中的英雄。可当人们把眼光转到站在他身后的兰珍时，他的英雄形象一下子在人们的心中打了折扣。他身后的这个女人太柔美了，所有的人都会为张齁子身后的这个女人感到惋惜。 渐渐人们把张齁子的故事听腻了，当他提着小马扎再次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人们会把脸转向一边，当没有看到他，英雄张齁子很失落。 70岁的张齁子因哮喘发作，一口气没有上来，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兰珍做了祖母，如今依然硬朗的活着，围在身边的一帮儿女很孝顺，兰珍知足了。 我第一次见到兰珍时，只觉眼前一亮，一个挽着竹蓝的女人款款走过来，当她和祖母打招呼时, 哝哝软语出于她的口,声音甜甜糯糯的,就连她身体的线条也是软软糯糯的。黑色发卡把头发整齐的拢在额后，黑绸长裤吊与脚踝，乳白丝绸短衫飘飘荡荡。甜美的笑容让我感到她像一个迷，像一个梦。 当她踩着流云般的碎步离去时，祖母告诉了我兰珍奶奶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