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离过年还有两日,趁着阳光普照的好天气,把床铺卷起来,挪的挪,盖的盖。 新买的扫把绑在竹杆上,在祖父的挥舞下正拂扫着墙面。 蓝大褂,卫生帽,口罩武装起来的祖父在祖母的指挥下,认真地扫着东墙,拂着西墙。 年前打扫卫生,拆洗刷一样不能少。墙壁实无力气再用石灰水刷一遍,只好用扫把来拂扫一番了。 拆的拆,洗的洗,祖母说要干干净净迎接新的一年。 阳光柔柔地,洒在身上暖暖地,没有风,也没有云。 祖母嫌我在屋里碍手碍脚,一大早就被赶到门外。平日不爱出门,也不爱串门,被赶出来后,实在感到没有地方可去,只有无聊的站在路边,看邻家女孩一上一下地跳着皮筋。跳皮筋,踢建子,跳绳,我样样不精通,插不上腿也插不上嘴,向来只有旁边站着看的份。 无聊之极我又踱回了家,被抛过来的一句“一边玩去。”给弹了出来。 于是低落地站在门前的那棵大杨树下,抱着它粗粗的树干,一圈一圈地围着打转。 树干很粗,粗壮的要两个孩子的胳膊连接起来才能搂抱过来,祖父说它的树龄跟爸爸的年龄一样大。 夏天它可以遮阴,冬天它可以挡风。一年四季杨树都张着干裂的树皮,顶着满冠的树叶尽忠地守在我家门前。 只有入了冬,树叶才会落尽,可就是还有几片枯黄的叶子顽固的死抱着树枝不肯落下,看着都让人揪心。 杨树已经在门前站立了几十年,我想此刻它也与我一样无聊着,抚着杨树沧桑的树干与它惺惺相惜着。 踩在长在树缝里的石头,抱着树干爬上,又滑下。别说是爬上去,就是用手脚抱住树干不动我也做不到,西窗下的两棵木槿树,正支愣着没有一片叶子的枝丫,在笑我徙劳的运动。 “别爬了,把衣服磨坏了。”拍拍身上的树末,中终了徙劳的运动。 低咕着“谁让你不叫我进屋?” 树是不让爬了,只好改为拿出粉笔头在地上画起了田字格,单腿跳着在里面驱着石子。时间真的很难打发。 一趟又一趟地跑回去问:“我能进屋了吗?” 回答是:“不能。” “什么时候能进来?” “早着呢!” 不死心地扒着窗子朝屋里望,看到巴在屋角的蜘蛛网,已经尘埃落地了。蜘蛛网——盘丝洞,曾给我带来过无边的想像:蜘蛛精吐着长长的丝,网住了前往西天取经的唐朝和尚三藏,网中那个干瘪的苍蝇正如受困的和尚,我曾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编织过西游记里的故事,就这样被扫把一扫而光。 也许是小人书看的太多,墙角处的灰尘,墙壁上的小洞,还有那被扫落的蜘蛛网常会被我利用起来,尽情地发挥着无边的想像。 旧年画揭下来了,灰白的墙壁上留下了一片刺眼的印白。 窗台用鸡毛掸子拂去了落下的尘土。 被褥沉沉地搭在铁丝上,尽享着近午的阳光,于是我有了一个好去处,在被褥里钻进钻出。 在门外呆了近一个上午,忍耐也已到了极限。 径直地冲进屋,坐在椅子上,打定主意就是再赶也不会出去了。 水泥地还在半干不干地散着潮气。 被打扫过的屋子洁净了许多。可穿过窗棂射进来的阳光,影射着屋里的灰尘还在肆虐的活动,有些呛人。 “抠抠”地咳着,一手捂着嘴,一手抓着光束里飘飞的灰尘,踩着阳光下自己的倒影,感觉还是呆在屋子里好。 木盆里堆满了待洗的床单,被里,被面还有枕巾。 火炉上烧滚的开水,正沽沽地冒着热气弥漫开来。提起一股脑倒进盆子里,固体的肥皂在热水的冲击下,慢慢融化掉了,化成了白色浓浓的浆水,待洗的秽物也慢慢地浸透了,搓衣板斜斜地立起来,祖母“忽赤忽赤”正用力地揉搓着。 午饭看来只能是草草地对付过去了。 年前哪家都在忙,公用水管旁堆满了大盆子小盆子,都在洗,都在刷。 家家户户都是人进人出,无论从哪家的窗户望去,都会看到比往常亮堂多了。 祖母嫌我碍事,我就粘着祖父。一步不离地跟在后面买对联,买年画,买红纸,打浆糊,这种事我爱干,裁红纸,贴年画忙得还真是有点不亦乐乎。 此时厨房里正热气腾腾,只有祖母一个人在忙着。 煮红豆,蒸馒头,剁肉馅,炸丸子,煎带鱼,“蓬蓬蓬”,刀与菜板咬合着,“噼噼噼”鱼在油锅里翻滚着。 面板上东倒西歪地摆着红豆包,红枣包,还在袅袅地冒着热气,被筷子染上了红点后,于是面团里因有了填充物而显得饱满,可爱多了,面团也因有了色彩充满了节气的喜庆。 薄薄地果子坯被撒上了芝麻正在油锅里一上一下地起伏着,浮浮沉沉间随着油温的升高厨房里充满了呛人的油烟味,很快酥脆焦香的炸果就静静地躺在竹筐里散发着诱人的果香。 焦酥的丸子,方正的豆腐泡,金黄的带鱼已陆续地盛进竹筐里。 一天下来,盆里,缸里,竹筐里装满了一年的忙,也装满了来年的足。 忙了几日,也算忙的差不多了,祖母才歇住了手,腾出空来点燃了一支烟。 大年三十,清静的屋子热闹了起来。一年难得回来几趟的叔叔一家人回来过年了,看得出祖父祖母很高兴,忙着招呼儿子媳妇孙子。 我也很高兴,尽管婶婶爱理不理地应着我的叫,我也并不介意。 看到祖母一脸的疲惫,叔叔接过祖母手里的活开始忙活了。而婶婶却自顾地进了屋,旁若无人地坐在床边打起了毛衣,让人看了心里实在有些不忿,于是按捺不住,莫名的摔摔打打了起来。 祖母把我扯进屋“小孩别管大人的事,带弟弟出去玩吧。”硬塞给了我一些钱,不情愿地被硬推出了门外。 猴精的堂弟倒是蛮可爱,姐姐长姐姐短围着我打转,暂时忘却了刚才的不快。 年三十的大街上虽有些杂乱无章,可处处都呈现出了节前的喜气。人来人往,你拥我挤,过年了,人们不再吝啬口袋里的钞票,平时舍不得买的,过年了都买了,一年忙的也只不过就是为了过这个年。 做生意的把摊子摆在了路中央,为了挣钱根本不顾车辆的通行。反正这个时候也没人管,挣够了钱好回家去过年,于是吆喝声,叫卖声一声高过一声。 大街上固然热闹,此时商店里的生意也并不亚于外面,络绎不绝的客人扯绊着营业员无法早些关门下班,手里忙着,心里恼火着,态度生硬着,也就没什么好脸色了,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快点关门,下班,好回家准备年夜饭。 带着小鬼头围着大街转了一圈又一圈,东摸摸,西碰碰,糖葫芦,小人书,火柴炮,不给买就坐在地上耍赖不起来,一路上他不知耍赖了多少回,身上的钱花光了,口袋里空空了。 不再理会小鬼头的耍赖,扯着耳朵把他提了起来,看我真生气了,知道招数没法再使了,只好乖乖地跟我回家了,交给了他妈,任他再怎么折腾,我也不管了。 年夜饭很丰盛,因乱七八糟的吃了些零食,面对着桌上的菜肴实在也没有什么胃口了,草草地放下了碗筷,祖母看起来很高兴,可我依然能看得她脸上的失意,她在牵挂着远在外地的爸爸,可爸爸今年来信又是以这样的理由那样的理由解释着无法回家过年。一家人齐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吃顿团圆饭,这个愿望最终也没有让祖母实现。 我不知道此时我的爸爸妈妈,会不会也像祖母一样,牵挂着家中的老父老母还有年幼的我? 叔叔陪着祖母喁喁私语着,婶婶依然神情冷漠地织着手中的毛衣,祖父陪着我和堂弟站在门外看烟炮,祖父谆谆地教导着我俩,“憨子放炮,精子听响。”于是我们有些自得了,心里还着实有些满足,不用花钱,不用动手,我们照样能听到噼哩啪啦的鞭炮声,我们照样能看到满天飞舞的烟花,我们照样乐着。 刺耳的鞭炮声令我们不由地捂住了耳朵,照亮半空的烟花让我们不由地欣喜若狂。没有花钱,我们照样同放鞭炮者一样快乐着。 鞭炮声持持续续到了夜间,刚过零点,震耳欲聋的鞭炮几乎是同时响起,新年到,新的一年在鞭炮声中开始了,可我早已在了梦中。嚷了几年的守夜,都是在鞭炮声中睡着了。 大年初一天上飘起了雪花,换上年三十还压在枕头下的新衣,给祖父祖母叔叔婶婶一一拜了年。 盛在碗里的韭黄肉馅饺,是新年的第一顿早饭。凌晨5点钟祖母就起来包水饺了,她没有惊动任何人,于是飘雪的凌晨里也就印下了一个忙碌的身影。祖母包的水饺小巧,精致,皮薄馅香,折子特别多,一口一个,家里人都爱吃。唯我一人不爱吃水饺,吵着吃皮不吃馅,但还是被逼着吃下了几个特意包好的太阳饺。每次吃饺子祖母都会用太阳饺来打发我。 接过祖母递来的几元压岁钱,还是高兴了一番,尽管这几张新票子在我的口袋里也只是捂热一会会,又原封不动地交上去留做开学交学费,但还是足矣令我兴奋。可很快就发现祖母塞给堂弟的压岁钱竟是我的几倍再加上好几倍,还掩饰着不让我看见。祖母的偏心,让我整个上午都沉着脸,心里委屈着。 其实心里明白的很,祖母这样做,是在暗中的接济叔叔,而不让婶婶有意见。 婶婶看起来很满意,情致也不像初来时那样冷漠了,脸上终有了笑意,开始说笑了,对我说话也和气了。长大后,终明白了祖母的不露声色,和用心良苦了。 年初二送走了叔叔一家人,满载归的三口带着满足的神形离开了家。他们走后祖母一下子松懈了下来,让人看起来好疲惫,好心疼,于是我吵嚷着明年不能再这样忙了,祖母好像根本没有气力理我。 叔叔走了,姑姑来了。每家都是装的满满地离开了。走后都留下了一对孤独的老人守着清静的家。 节前老人带着期盼为子女忙着,而节后子女空余给老人留下的仍是一片落寂。 我一直不喜欢过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