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刚放暑假,祖母拿来一纸电报。 “到你爸妈那儿过几天吧,不然他们又该抱怨了。” 看都没看,放下书包,丢了句:“不去。” “呯”的关上房门,钻进了小屋。 随即祖母也跟了进来“还是去吧。” “不去。”大声的叫着,堵住了耳朵。 “唉!”祖母叹了口气出去了。 一个漫长的假期,吃,睡,看书就这样被我打发着。 每日无所事事。真是无聊。不觉暑假过了一半。 祖母又来烦了“你爸爸又来电报催了,还是去过几天吧。” “不去。”还是坚持着。 “去过几天吧,不想住就回来。” 只要一坐下来。耳边就会响着这句话。 实被烦不过,如再不去,爸爸还会来电报催,耳朵是无法清静了,想想出去转一圈,反正比在家闷着强,逐就应了。 给我收拾着行李,祖母那边又担心了起来,一但下车,万一爸爸接不到我怎么办?那年我13岁。 开学上初二的我,对着祖母说:我记得路,接不到我,我就自己走回去。 “你怎么会记得路?”祖母惊异我的话,不太相信。 唯一一次去爸妈家那年我6岁。对我所说的话,祖母当然不会相信了。 我还是坚持说我记得路。祖母将信将疑。 爸爸又来电报了。说他会在车站接我,让祖母放心,把我送上车就行了。 祖母终还是悬着一颗心,把我放手了。 祖父送我上了长途汽车,不放心的千叮咛万嘱咐:在车上不许和陌生人说话。下了车就在路边等。 一遍又一遍的交待司机:不要忘了到地叫我下车。 向来胆大的我,根本不屑祖父,祖母的交待,如放飞的鸟出笼了。 按着票上的座号找好了座位。简单的行李堆在了脚边。一切都安顿好了,拚命的赶着祖父回去吧。 车开出了好远,趴在车窗上还远远地看到祖父站在那儿没有离开。 就这样,13岁的我带着祖父祖母的牵挂上路了。 从早上7点钟汽车开出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盘算着到家的时间。10个小时的行程,下午4点左右差不多到地方。 胆子再大,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虚。 既怕睡过了头,又怕误了下车,不时的用眼睛偷偷地瞟着别人腕上的手表,在心里盘算着时间。 刚刚立过秋,天气还是异常的燥热,闷罐铁皮车厢,车顶已被太阳炙烤的能煮熟鸡蛋。人呆在车厢里如受煮的烧鸡,呼呼的喘着粗气,头顶受着太阳的炙烤,身体又受着发动机散出热量的蒸腾。座位间的空隙很狭小,活动无形中受着限制。 车厢里的男人自顾地脱去汗衫,旁若无人的光着脊背在座位上呼呼地大睡,嘴角残留的口水已变成了一渍印痕。睡不着的男人偷偷地抽起劣质的香烟,烟缕在车子里慢慢地散去,于是汗臭味,烟臭味混和着又在车厢里弥漫开来,令人发呕。空气更令人窒息了。 坐在窗边胃里不停地翻江倒海的翻着,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努力不使自己往外吐。 尽管天气很热,汽车一但跑起来,扫进来的夏风,还是能给人们带来凉意。 汽车不紧不慢地颠簸着,裤子粘在了坐位上,屁股后面湿湿的,于是拚命的摇着手中的折扇。 旅途很是寂寞,早已忘了祖父的交待,也会不时的和邻座的中年人搭上几句话。 路面坑坑洼洼,一个紧急刹车又使正在瞌睡的人把头撞在了前排的座位靠背上,猛的惊醒,嘴上嘟囊着,活动了一下,没多久又仰着头靠在座位上睡去。 碰上一截好的路面汽车会如飞的跑起来。 一路上司机为了挣些外块,不顾乘客的叫嚷,还是不停的载人,站着的短途乘客使车厢里的空间更小了。 汽车依然在公路上晃着,从清晨晃到了中午,已走了近一半的路程,司机又要停车吃饭,于是车上的人都被赶了下来。 汽车停在了一个大院里,一进院门,冲着下车的乘客,店主操着不南不北的口音招呼着客人。 店主的大黑狗旁若无人的在院子里串来串去,猪在圈里“吭吭”的哼着。 饭堂里苍蝇“轰轰”的飞着。 看到下来了一批乘客,坐在摇头扇后面的开票的人也来了精神,飞快的收着钱开着票,一下子炒菜的操作间里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 带来了一批客人,司机早已被油光满面的店主请到了小包房里,好酒好菜的招呼着。 饭桌上还残留着上批客人吃剩的残汁,没有来得及擦去,随后又坐上了另一批客人。破旧的吊扇呼呼的吹着,依然吹不去饭堂里的暑气,客人们匆匆的扒着口里的饭菜,有的干脆就端着碗在门口隙风的地方蹲着,匆匆的解决着肚子的饥饿。 我没有吃饭,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嚼着手里的饼干,并不时地碰一下缝在裤子口袋里的钱,还在不在,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 院子里的气味比汽车里的气味好闻不哪儿去。咽着饼干和挤扁的面包,没有一点食欲。 司机终于打着饱嗝从小包间里出来了。剔着牙,大声的吆喝着“上车了。” 忽的一下人群又拢在了一起,重又挤进了汽车里,司机点了一下人数,不多也不少,汽车又重新上路了。 汽车晃到了3点多,估计也快到家了,心情随之兴奋了起来。没想到发动机起火,汽车在公路上抛锚了。 急坏了车上的乘客也急坏了我,于是车里吵嚷开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有等待。 重又下了车,站在车下来回的转悠,不耐烦的人会凑到司机跟前帮忙出主意,递工具。 清晨,中午,黄昏,汽车一直在公路上走着歇着。骄阳已失去了中午的炙热,柔和了许多。 2个小时过去了,司机带着一脸的油污叫着“修好了,快上车。” 忽的一下全都挤上了车。 没走多久,我终被司机叫着“小姑娘下车了。” 问了一下时间已是6点钟了。 赶紧抓着自己的行李跌跌撞撞的下了车,终告别了汽车里难闻的气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站在车下,这是一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熟悉的是和爸爸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样。陌生的是隔了这么年,我再次见到了它。 我四处张望着爸爸的身影,可事实并不如预想的那样,爸爸就站在车站旁等我。 没有看到爸爸的身影,我有点紧张了,开始了焦急的等待。半个小时过去了。爸爸依然没有出现,我不知是往前走还是继续等。 两脚不停的替换着在原地走来走去,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往前走。站在站台上,从身边走过的一个婆婆操着我听不太懂的方言告诉我,已经没有班车了。 夏日的黄昏已没有了近午的燥热。我还在路口徘徊。 爸爸还是没有出现,我决定按着记忆中爸妈家的路线,决定步行回家。 这儿是唯一一条通向爸妈家的公路,不宽的路面两旁是河沟,很长的一段路面上没有住户,也少有汽车通过。我走着瞧着,抱着侥幸的心里看能不能搭上一辆便车。 每当呼呼的有车从身边走过,都要回过头来看看,是不是爸爸单位的车,试着招了几次手,也没人搭理我,不会有人理会一个孩子的招手。 于是放弃了搭便车的念头,每有汽车从身边走过,就在心里骂着,堵着气拎着手里的包,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时不时碰上一两个老乡,挑捡着面善的老人问着路,知我没有走错方向,信心十足的继续的往前走,走过了一条记忆中的小桥,感觉爸妈家离我越来越近了。 凉风渐渐的袭上了我的背,脚肿痛的已迈不动了,爸妈家还有多远。我也不知道,夕阳渐渐挪开了它最后一线光影,乌蒙袭卷着整个天空,就连公路两旁的芦苇也随着晚风“哗哗”的吹响了,河中运货的船只已亮起了一盏盏渔灯。 黑暗中公路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在磨磨蹭蹭的走着。走走停停。实在走不动了就找块石头坐下来喘息着。脚底的水泡疼的让我不想再起身。每看到了有人,就看到了希望。走过了一个在信中提过的地名,老乡指着前方告诉我,快到了。 几公里的路我一路走着,问着,歇着,过去了3个小时,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片厂区,那是爸爸的单位,爬到门岗,问着门卫可知爸爸的名字。指着我家的方向,说爸爸去接我,没有接到,正在家里等着呢。 走近了印象中的大院,天太黑,无法看清哪一户是爸妈的家。到了家门前,来来回回的在门外穿梭,不敢轻易的去敲门,企盼能碰到一个外出的人问是哪一家。 逛荡了半个小时,终从一户房门里走出不知是男还是女的人,走上前,把妈妈的名字报给了他,只听站在楼下大叫着妈妈的名字,你家大姑娘回来了。 一户人家的灯亮了。爸妈从我曾来过的小二楼里走了出来。 那时我已记不清爸妈说些什么,爸爸的解释好像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了。3个多小时的步行我已安全到家了。 从那时起,我牢记着:路在自己的脚下,路在自己的口里。 无心吃下妈妈给我切好的西瓜,只是感到很累。 爸爸絮絮叨叨的给我解释,说他等了我一个下午,再等下去就没有回来的班车了。他走后在我下车的地方已安排人等我了,可能那个人不认识我,所以错过了。 妹妹们都已睡下了。我冲洗过后在楼上的小房间里睡下了。 楼上很安静,依稀能听得到两个妹妹的私语。 对我这个姐姐,也许她们已记不得长什么样子了,也许在商量着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和我相处,她们睡不着,她们在等我。 第二天一大早,爸妈殷勤的伺候我,妹妹唯诺的看着我,浑身的不自在。住了一夜,感觉像是住了半个世纪,我也思忖着如何在这个家呆下去。 一个星期的时间似在煎熬。 旁若无人令家人摇头叹息。 冷漠令家人小心翼翼。 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累了,我想爸妈也累了。 我无法适应爸妈家的气氛,也无法适应爸妈家的环境。我窒息着。终日躲在楼上的小屋子里看书,有时会站在楼上的小窗旁,想从那儿逃出去,逃回我自己的家。 一个星期的时间,我没有给家人留下好的印象,因为我一直按着我的习惯去生活,而没有遵循他们的轨迹,当我提出要回去的时候,爸妈并没有再坚持留我。 我走了,离开了爸妈的家。离开的那一刻,我顿觉轻松,如同一只出笼的鸟。 爸爸把我送上了火车,火车开出了好远他依然站在那儿没有离开。 火车上,我雀跃着,不时的和车上的人聊着天。家离我越来越近了。 下了火车,大包小包,拚命的挤着公交车。 车停站了,看到祖母在巴望着来往的车辆。 我的身影入了祖母的眼帘,看到祖母的眼神在跳跃着。 “死丫头,你走了这些天,我的心都一直揪着,回来就好。”这句话,让我的眼润湿了。 进了家,桌上摆着等待我的零食。回家真好。 很小的时候就明白,祖母离不开我。祖母一直似我为命根。 家给我的爱,已根深蒂固的牢牢的锁在了我的心里。 隔代的亲情只有亲临,才能体会到那种铭心。 我固执的远离了父母。但我又是幸运的。我的童年我的少女时代是快乐的。是他人不曾有过的。 许多年过去了。家中的老人也都不在了,家也不在了,但对家的怀念永远抹不去。每当我累了倦了,好想家,好想驻下来捋捋受伤的羽翼,理疗一下感伤的心。 家似泊岸,家又似摇篮。 回家的感觉真好。 家有唠叨,有指责,也有爱。 每当我津津乐道的给妹妹谈起我的家,谈我们的祖父祖母时,她们眼里流露出的是羡慕。因为那里都是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