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祷
一, 我头疼得厉害,便按照惯例去了熙熙攘攘的车站,从峰手里要了一些K粉后,迅速出了站台,忽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冷浸浸的雪片迎面扑来,在脸上烙下一种奇妙的触觉,像女人绝望而冰冷的吻。
我来到车站广场泊车处,拉开车门准备钻入车内时,却在不经意间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一个老太太正蜷缩在铁椅上瑟瑟发抖;更令人惊诧的是,这个衣衫略显不整的老太太竟然赤裸着双脚;而从她身旁经过的人却表情漠然,当然也有一些人驻足观看,不过,他们似乎都是一些喜欢凑热闹的人。我感慨不已,暗自喟叹,同时径直朝老太太走去,自己也许能为她做点什么。可这时,却突然看见一个女子拨开围观的人群,蹲在老太太膝下,脱下自己的鞋子和袜子,替老太太穿得严严实实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去了。由于寒凉刺骨,她不得不像跳芭蕾舞那样踮着脚尖,这使她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不过,那些看傻了眼的人终于叫出了声来: 呀,她是一个天使! 她的手机丢了,快把她叫住! 我眼前一亮,抢步向前拾起手机,开车跟在了女子身后。女子一袭黑衣,脖子上雪白的围巾挽住一头秀发,尽管她光着脚丫走路的姿势引来了旁人怪异的目光,但我觉得她更像一个独自翩然的舞者,拥有绝妙的乐感和优雅的仪态。难道她真的是一个天使?这样的问题使我更加全神贯注。不过也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我发现那个女子进了一家商场,而自己却被陡然降临的红灯阻断了。我一拳就砸在方向盘上,暗暗咒骂自己反应迟钝;本来可以抢先一步闯过去的,现在却被摞在了一辆大巴的后面,它那庞大的身躯像立在自己眼前的一幢楼房,把我的视线压制在局促的空间里。我不得不点燃一支烟,来消磨这难耐的时光。
我守候在商场门口,车窗外迷离的雪线让人有些心烦意乱,已经等了近四十分钟了,还不见那个女子出来。不能再像这样虚耗下去了,我下车钻入了商场,转了一圈下来才发现,这个大型超市还有其他出口。不用说,那个女子买了鞋袜后已经离去了。我顿感沮丧和索然,回到车上后,拿起手机翻来覆去地打量;它泛着白玉石一般的光泽,优美纤巧,仿佛余温尚存,散发着一种淡雅的馨香。我细致的指头滑过那些修饰得恰到好处的弧线,是啊,拥有这样一个尤物的肯定是一只洁白素净手。我静下心来回想这之前发生的一切,想得更多的是她的相貌;我依稀记得她的嘴角长着一颗痣,至于五官其他的特征,我仅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不过,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她应该是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我又开车回到了车站广场,向那个老太太了解情况,老太太说没错,她脸上确实有一颗美人痣,是一个生得俊俏的媳妇。从这样的描述中,我总算得到了一些安慰。
在这之后的好些日子里,我都开着车游弋在车站广场及附近的区域里,我深知手机对日常生活的重要性,当然,我也想借交还失物的机会,见一见这位被人们惊呼为天使的女子。然而人海茫茫,这样的邂遇并非指日可待。我唯一可指望的就是失主能打电话来询问情况,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总是把手机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并时常望着它那安静的模样发呆。不过时间一久,一切似乎就习以为常了,那最初的期待也像逝去的水一样,淡远而遥不可及。
二, 一天,我无聊得又想嗑药,但又不想这么轻而易举的束手就擒,在决定去车站找峰之前,我总要与自己较上一番劲,尽管大都溃不成军,但这样的抵抗多少能让人找到一点理性上的认同感。这一次,我拨通了帝府酒店领班思姐的电话,这个人称圈内第一妈咪的手下美女如云。可精明的思姐却说,如果我早十分钟打来电话,她还可以向我举荐一位色艺超群的女孩子。我暗自冷笑,应招女我可是见识得太多了,尽管她们无一例外都有着很高的学历,但真正像古代的艺伎那样琴棋书画兼修的,我还从来没有领受过。看来思姐不过是想调一调自己的胃口,我便用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与思姐开起了玩笑,说自己已经是老顾主了,思姐还要如此般的忽悠自己,真不够义气。没想到思姐大呼冤枉,说刚才一个大老板开价十万打算包走的这个女孩子,确实有些不同寻常。话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得不相信思姐说的是真的,不过,对这类动辄就露粗气的男人我很是不屑。 思姐,我出二十万怎么样?我脱口而出。 啊,你说什么......这太违反游戏规则了,我怎么向别人解释! 就这么给他说,顺便转告他,如果他要出三十万,我就出四十万。 你们这些男人,见到漂亮女人就这样好斗,唉......好吧,一切悉听尊便。 稍息,思姐的电话打过来了,说那个男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开了五十万的价。 一百万,思姐! 你疯啦?该不是开玩笑吧? 思姐,我的为人你应该有所了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呵呵! 接下来的一切颇为顺利,那个男人宣布退出,按照思姐的安排,我开车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三, 等待让我变得有些无所事事,我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透顶,便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发呆;也许眼下唯一能聊以自慰的,就是可以见一见这个自己花了一百万横刀夺下的风尘女子。 请问我不会是走错了房间吧?当然,思姐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的。 我听到了一个女子略带调侃的声音,蓦然一惊,慢慢转过身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女子嘴角边那一颗痣,顿时目瞪口呆。 怎么啦,有什么不妥吗?! 不忙,等一等,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我从怀里掏出了那一个洁白如玉的手机。 好像是我的手机。 女子拿起案上的电话,嘟嘟嘟的拨了一通,我掌中的手机果然响起了美妙的乐音,是钢琴独奏曲《少女的祈祷》的主旋律,单纯而虔诚,出自英年早逝的波兰女音乐家芭达捷芙斯卡之手。我百感交集,陷入了幽邃的冥想中,那些空灵的音符像教堂的钟声一样萦绕在脑际,这使我觉得自己手里捧着的再也不是手机,而是一朵圣洁的白莲花。 嗯,确实是我的手机。女子语调平静,顺手就要砸断电话。 请不要挂机! 真有点意外,一个嫖客也喜欢听这样的音乐。 呵呵,你夸奖得没错,我的确是一个嫖客,而且是一个很有特点的嫖客。貌似镇定的我心里早已是一片惊涛骇浪,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百无聊赖的一掷千金,换来的竟是这样的邂逅;这个在几个月前曾让自己眼前一亮的女子,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曾几何时,为了寻觅伊人芳踪,我怀着怎样的隐忧徘徊在芸芸众生之中;那些街道,那些车站,留下了自己多少怅惘和感慨。 我拎来密码箱搁在女子跟前,刚才我干了一件卑鄙无耻的勾当,现在,你拿着这些钱离开吧。 女子有些吃惊,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多钱!施舍吗? 钱是不少,一百万,但决不是施舍。 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说什么?一百万!她凝注着我,满眼都是惊诧。 你的眼光让我心痛,不过,我喜欢这样的对视,但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我简直像在听天书,先生,你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好了姑娘,你的手机归我,这些钱归你,这样也算买卖公平。 是啊,我的手机怎么会在你手里? 也许,你拿走这个箱子后会想起一些事情,姑娘,怎么样,道个别吧。 那好,但愿后会有期,你真慷慨大方。 女子拎起皮箱,在出门的那一瞬间,调过头来用疑惑的目光望了我一眼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四, 接下来几天里,我仍然时常对着那个洁白的手机出神,如果它一直都像玉石这般安静的话,那么或许,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但愿如此啊,每当这种默默的期许涌上心来时,我都会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让《少女的祈祷》像四溢的水一样,慢慢盛满空空的屋子,渐渐的我会变得素静和安详;我收藏得有原版音乐碟,可此时此刻我觉得,即使是世界上最顶尖的钢琴大师的演奏,也不及手机的铃音来得这般清纯悦耳。可是有一天手机真的来电了,是那个女子打来的,声称有要事想见我一面,地点还是那个酒店。我既惊喜又意外:难道她出了什么事?事不宜迟,我即刻开车上路。
我同样要了酒店的那一间套房,同样站在高高的落地窗帘前,我想重温记忆里那些动人的细节。不过这一次,我等了很久很久,听到的却是门铃,铃声像刀片一样划过我的额头。我一惊,下意识痉挛了一下,慌忙去开门。门刚刚拉开一条缝时,那个熟悉的皮箱就倒在了我脚边,同时我发现了一枚淡雅的信封,而门前却不见有人。我有些惊愕,慢慢俯下身来拾起信封,小心地用指尖拣出信来,字迹隽洁而清晰,大意如下:先生,你的钱对我确实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这些钱我不能要。也许你想用这些钱赎回人世间的罪恶,然而我却不是上帝的天使,所以这些钱放在我这里,实际上是对你圣洁情感的侮辱,这让我时常深感羞愧,身心备受折磨。因此,决定把这些钱悉数奉还。我震惊不已,猛然想起刚才接过的那个电话,便轰轰烈烈地折身返回客厅抓起手机,把电话拨了过去。 只要你做一个天使,我可以给你十个这样的箱子!我的嗓音由于激动不安而变得有些尖利刺耳。 洁白的手机里一片沉静。 想想看吧,十个这样的箱子,足以让你过上王妃一般的生活!我近乎于绝望,语调震颤而凄凉。 我更愿意做一个有缺点的普通人,也许这样,我才能时常感受到天使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你在哪里?可以见见面吗?我一定会说服你放弃这些幼稚的想法! 先生,再见了,祝你好运! 我听到了挂机的声音,紧绷的神经陡然断裂,向下一坠,便瘫坐在沙发上。
五, 我失魂落魄驱车直抵火车站,打算把这箱子的钱全用来换取K粉,上家已联系好了,在车站广场附近的一个角落里,我看见了正四处顾盼的峰,便猫腰抓起后座的皮箱,那个洁白如玉的手机正好从怀里滑出来摔在了地上,可我似乎并没有留意到,拎着皮箱就要向前走,却突然听到有人说手机掉了。我略有震动,下意识拍了拍了身上,空荡荡的感觉竟让我心惊肉跳起来。与此同时,我看见了裸露在地上的手机,心如刀割般单膝跪下来,把手机放在掌中摩挲,它依然光彩熠熠,纤尘不染。不过这时峰的短信发过来了,要我尽快与他接头,时间耽搁久了容易暴露。我站起身来,小心地把手机置入怀中,拎起皮箱向峰走去。然而,在与他交汇的那一瞬间,我竟旁若无人地从他眼前擦身而过,融入了来往如潮的旅客中,漫无目的地转悠起来;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已登上了一幢高楼的平台,慢慢接近围着铁栏的边沿,脚跟变得越来越飘忽,像一张随时都有可能被空气吸附起来的纸。不过下坠的感觉来得更强烈一些,并很快传递到指尖上;我连想都没想就打开皮箱,一挥手,钞票便像乌鸦散落的羽毛一样飘洒而下。我爬了上去,现在仅需要一少步,便可超越脚下这一道阻隔我与虚无的界限。 不过这时,我怀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少女的祈祷》那清越而圣洁的乐音,我陡然一惊:是她!而事实上此时此刻,我已清晰地感觉到,她就站在离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正像天使那样张开洁白的翅膀。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