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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珞克郎西，从小在西北边疆噶尔县一个唤作扎西岗的地方长大，伴随我的，是一个小我七岁的小姑娘，她叫夙郸卓尔，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财富。 在我九岁的时候，我的家乡发生了一场可怕的大雪灾，我的父母在那场雪灾中离开了我，而卓尔，却在父母的保护下活了下来，当救援人员把两岁的卓尔递到我手上时轻轻的说了句小姑娘可能是饿了就转身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妹妹一脸惊恐的站在那里。望着卓尔幼小的面容，眼泪禁不住的淌落下来，眼前这个不经世事的孩子，将是我生命的全部...... 那场让我生命发生转折的雪灾留给了我不可触碰的伤痕，在我的记忆里，那漫天呼啸的冰凌还有接过妹妹时的一刹那妹妹清澈而干净的眼眸深深的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很多的时候，我都会梦见我们的妈妈，她总是拉着我的手整整我的衣衫说，郎西，你是大人了，你要好好照顾卓尔，然后妈妈会给我很多很多的玩具和糖果...当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一切又都没有了，只有熟睡中的妹妹，那张挂满泪痕的脸。她还不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陪伴她的，只有跟她一样涉世未深的哥哥。 已经是春天了，珞巴小镇里开始有了新的绿色，我坚信这种绿色足以化解所有的寒冷。我开始尝试着教妹妹说话，我抱着她，一遍一遍的反复着教她念哥哥哥哥，妹妹望着我甜甜的笑，望着妹妹单纯的笑容，压在心底的心痛顷刻间碎裂开来，我不敢跟她提及爸爸妈妈的字眼，我怕看到那心底那那缕苍白再次扩张，我要融化掉卓尔记忆里的那片苍白，我要她快乐的长大。 当妹妹会清楚的喊哥哥时，我欣喜的把她抱在膝盖上哭了，妹妹摸着我的脸喊到，哥哥哥哥...... 2 在我的家乡，有一条幽静的小河，人们叫它狮泉河。小时候妈妈告诉过我，狮泉河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流过来，带着我们珞巴人的祈愿，再流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狮泉河承载着我们洛巴人的梦想。 天晴的时候，我就会领着妹妹，赶着羊群，在河边放牧，我给卓尔讲起我们的爸爸妈妈，给她讲起狮泉河的故事。卓尔总是很安静很乖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讲完这些，我会拿出爸爸留下的那支短箫，给她吹响爸爸生前经常吹起的那首古姆曲，一遍一遍的反复，只到天黑...... 在卓尔五岁的时候，她突然问我，她说，哥，我们的妈妈呢？ 我抱起她说，卓尔，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妈妈还会回来看卓尔吗？ 会的，卓尔，妈妈会回来看卓尔的，等卓尔大了，妈妈就会回来......我轻抚着她的头发，亲吻着她的额头，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过。 那爸爸呢，爸爸找妈妈去了吗？ 是的，卓尔。爸爸回来的时候，会卓尔带来最甜的苏弥。 爸爸在很远的地方，能看得见卓尔吗。 卓尔，爸爸透过这个窗户就可以看到我们。我把她抱到窗前，轻轻的放在长椅上。妹妹抚着窗棂，向着远方张望，只是他永远也不知道，在窗外几十米的地方，一面高大的墙壁挡住了所有的视线。记忆中的那场雪灾，夺走了卓尔的父母，也永远的带走了她生命中本该拥有的斑斓，我紧紧的抱着妹妹，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妹妹摸着我的脸说，哥，不哭，爸爸会看到的...... 3 在一次朝佛大典上，我看到了喀木，这个部落里最高贵最神圣的人。他高高的端坐在桑涯珞巴神像前接受着众人的礼拜，我带着卓尔淹没在礼拜的人群中，虔诚的祷告着。喀木，珞巴大地上，最至高无上的尊者。 听信徒们说，只要心诚者，就能受到喀木的召见，能见到喀木，对他许下自己的心愿，在次年花开的时候，愿望就会实现。我高兴的对妹妹说起时，妹妹眨着眼睛看着我，眼神干净而明亮。 七天后，喀木召见了我，我把卓尔放在墙角，沿着墙根爬进了喀木的大殿。喀木依旧高高的端坐在神像前，整个大殿里烟香缭绕，回荡着幽幽的梵唱。 我跪在喀木的面前，重复着我们珞巴人的五体投地大礼，向喀木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喀木说，珞客（编者注：珞巴信徒的通称），把你的愿望诉给佛听，佛会度你解脱苦难。 我要我的妹妹能像所有的珞巴子民一样健康快乐的成长，我要能能像我一样能见到喀木。 心明，目明，心净，目净。喀木转动着膝前的法轮，却不看我。 神圣的喀木，请你告诉我，怎样才可以医好卓尔的眼睛。 雪落，目隘，雪融，目开。你需等待。喀木不在说话，我听到了信徒们叫下一个礼拜着的名字。 两个信使驾着我把我送到了大殿的门外，卓尔卷缩在墙角，一脸的惊恐，听到我的声音，她甜甜的笑着说哥。我抱起她说卓尔，喀木说了，你的眼睛很快就会好。卓尔摸着我的脸，淡淡的笑着，面若春花。 回到家，卓尔依旧跪在窗前的长椅上，向着远方张望。我静静的走到她的身后，为她吹响那首她记忆里回荡着的古姆曲，外面的天空干干净净，如卓尔的双眸...... 4 冬天又来了，狮泉河边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仰着头望着天空弥漫的雪花，望着狮泉河水在白色的村落间婉转奔流，无声无息。心里一片迷茫，卓尔，这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拿什么去让她健康快乐呢？身后传来雪花碎裂的声响，然后我看到了卓尔，我的妹妹。她依着竿木站在雪地上，雪花纷纷扬扬的落满了她的头发，肩膀。她笑着问我，说，哥，雪花是什么颜色的。 我走过去，拂去他的头发上的雪花，说，卓尔，雪花是白色的。 天空呢，天空也是白色的吗？ 不，卓尔，天空是蓝色的。 卓尔笑了笑说，哥，你冷吗，我抱抱你。 我蹲下去，卓尔抱着我的脖子，我看到雪花落在她的眉梢上，化成了晶莹的水珠，滑落下来。 卓尔笑了笑，亲吻我的额头，说哥，我们回家...... 5 卓尔九岁的时候，头发已经很长了，妈妈走后，我就从来没有剪短过她的头发，我喜欢看着卓尔长长的头发在狮泉河边轻舞的样子，喜欢看他披着头发远远的冲着我笑，卓尔的笑清澈而干净。 卓尔跪在窗下的长椅上沉默的时候，我就会轻轻的走过去，娈起她的长发，说，卓尔，你的头发跟妈妈的一样，乌黑而柔亮。她会浅浅的笑然后转过身来，摸着我的脸，叫我，哥。然后我们会一起跪在窗前的长椅上向着窗外张望，风从窗口拂面吹来，落满我和卓尔的肩膀。 那一年，朝佛大典上，卓尔和我都受到了喀木的召见。 当卓尔走出喀木的大殿的门槛时，我扶过她问喀木跟她说了些什么，她摸了摸我的脸开心的笑了，那笑容清澈而单纯。 我听到了信徒在叫我的名字，我走进了大殿。 行礼过后，喀木说，珞客，把你的愿望诉给佛听，佛会度你解脱苦难。 我要我的妹妹能像所有的珞巴子民一样健康快乐的成长，我要卓尔能像我一样能见到喀木。 心明，目明，心净，目净。喀木转动着膝前的法轮。 神圣的喀木，请你告诉我，怎样才可以医好卓尔的眼睛。 雪落，目隘，雪融，目开。你需等待。 喀木，我等了七年。 珞客，你每年都是同样的祈愿，为了你的妹妹，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去做吗？ 是的，喀木，卓尔是我的全部。 珞客，在距此七百卡矢（编者注：相当与一千三百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湖泊，叫做纳木错，那里每年十一月的时候，会飘起一阵七瓣的雪花，与天对视，自可醒目，去吧，珞客...... 走出打殿，我高兴的抱着卓尔跳了起来，她一直在开心的笑，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甜美。我听到她说，哥，我想去纳木错。我使劲的点着头说，嗯，哥带你去。。 6 我开始刻意的早出晚归，准备着纳木错之行的路资，卓尔也依旧每天在完成我定下的功课后跪在长椅上望着远方，只是在我很晚回家的时候，总会看到卓尔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睡着了，听到我熟悉的脚步响起，她会高兴的站起来，冲着我说，哥，饭还热着呢...... 10月了，我依旧没有凑起我们的路费，我想着变卖家里的一些东西，卓尔说，东西卖了就没了，路费没了，我们不是还有脚吗？剩下的路程，我们可以走过去。我摸着她的长发说，卓尔，哥带你去纳木错... 天空飘起第一屡寒风的时候，我带着卓尔踏上了前往纳木错的征程。卓尔生平第一次坐上了开往城里的班车，她一脸欣喜的在车厢里走来走去，曲折的山路，带着我，还有卓尔，沿着希望，驶去。 一路上，我们上车下车换车，我给卓尔讲述着一路的风景，她显得疲惫但依旧开心而兴奋。 卓尔问我，她说，哥，纳木错是什么样子的。 纳木错是一个美丽的湖泊，里面的水甘凉而清澈。 那湖水是什么颜色的呢？ 湖水是蓝色的，卓尔，纳木错是大地的眼睛，它跟天空一样。 大地的眼睛，它也会流泪吗？ 会的，卓尔，大地伤心的时候，也会流泪的...... 哦，卓尔轻轻的靠在我的肩膀上，动作缓慢而神情坚定，她说，大地的眼睛，大地的眼睛...... 七天后，我们到了拉萨。我说，卓尔，我们快到了，纳木错就在拉萨的北方，我指了指纳木错所在的位置，远处是堆满积雪的山峦，天空也是寒冷而空旷的白色。 卓尔裹紧了衣服，拉着我的手，小声的说，哥，我们能到纳木错，能找到七瓣的雪花，能实现我们的愿望，是吗？我望着卓尔的眼睛，然后把她紧紧的抱起，说，是的，卓尔，哥一定会找到七瓣的雪花...... 7 那天晚上，我和卓尔坐在拉萨高大的建筑物前的台阶上，那晚的天空格外的干净，月光清郎如水，洒满了每一个角落。卓尔双手托着她那秀气而幼稚的脸，一言不发，我能看到月光在她脸上烙下的痕迹。 我曾在喀木面前立过誓，我一定要找到那传说中的七瓣雪，医好卓尔的眼睛，她从小就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只要能让卓尔幸福快乐，一切在我眼中都只是过眼烟云。 拉萨离纳木错不过百余卡矢，而这也许是我经历中最难走的路程，这段路程，我们必须步行，但我绝对不会放弃，我要背着妹妹走到木纳错的湖畔，在那找到七瓣雪，实现我们的愿望。 卓尔在我的膝上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没有来得及落下的泪珠，晶莹，明亮，如天上的月光。 8 十月底的拉萨，处处游离着冬的气息，我领着卓尔游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纳木错就在北面，我告诉自己，我将用最后的藏币买下了足够的干粮，一路向北，绝不停息。 我们到了念青唐古拉峰脚下的时候，卓尔病倒了。那天晚上，她突然神色怪异的对我说，哥，你说人死了还会认识吗？我抱了抱她说，卓尔，我们都不会死，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她举起手摸了摸我的脸说，哥，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要难过，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然后她一个人茫然的微笑着，脸上荡漾着落寂的月光。 看着卓尔的微笑，我心里一阵阵抽搐的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这个不经世事的孩子-我的亲妹妹，我这辈子最心疼的人，卓尔。她的面容是那样的清晰的占满了我所有的视线，我对她说，卓尔，你不会死，找到七瓣雪之后，哥就带你回家...... 卓尔一直在高烧着，而我却无能为力。只能背着她，快速的在念青唐古拉上移动着，越过这座峰，就是纳木错了，我仿佛看到了漫天的七瓣雪，飞扬在纳木错空旷的湖面上，而卓尔，正眼睛明亮的围绕着我欢跑。 三天后，我抱着卓尔站在了纳木错的堤岸上，湖面的风夹杂着高原深秋的寒意席卷了整个天空，纳木错清澈见底的河水承载了这个高原上所有的苍茫，阳光在湖面上舞蹈着，远处传来飞鸟静谧的呼吸。我说，卓尔，我们到了。卓尔抱着我的脖子说，哥，我们回家了吗？我把她抱到胸前，说，卓尔，纳木错，纳木错就在你的面前。然后我看到了卓尔眼中闪现出一丝欣喜，笑容也在她脸上绽放，一圈一圈的晕染开去，像美丽的涟漪，化解了空气中所有的寒潮。 9 我扶着卓尔走到湖边，她用手轻摇湖面。这是我平生见过最美的图画，一个面容清秀的孩子，一面碧水如明珠般的湖泊，一个足以燃烧掉一切的信仰...... 那个孩子就是我的妹妹，卓尔！ 她的笑顷刻间沉寂下去，她仰望着天，我看到眼泪从她干净清澈的眸子里滑落出来，我说，卓尔。 她的泪珠滚入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她说，哥，纳木错真的是大地的眼睛吗，它能看到天上吗，它能看到爸爸妈妈吗？她大哭起来，哭声刺激着我的每一道神经，我听到里面夹杂着的绝望、破碎还有她隐忍已久的伤悲。 我撩起她的长发，望着这个苦命的孩子，心碎般的难过。卓尔不哭，等找到七瓣雪后，哥带你回家。 这是卓尔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泣，她说，哥，我早知道了，爸爸妈妈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哥，你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无论发生任何事情。 我看到卓尔的倒映影射在纳木错干净的湖面上，是那么的柔弱，娇小，眼泪也瞬时涌出，掉入湖里，将卓尔的倒影轻微的摇晃。 10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在十一月的月末。雪花纷纷扬扬的落满了整个旷野，我抱着卓尔穿梭在层层的雪影中，仔细辨认着每一片花瓣，喀木说，在每年的十一月，纳木错上就会飘起七瓣雪，只有这七瓣的雪花，才可以医好卓尔的眼睛。可一直到这场雪花结束的时候，我依然没有看见七瓣的雪花，而我走过的地方，印记却已被苍白淹没。 卓尔望着我笑，她说，哥，没关系，总会有的。 在十一月的最后一个下午，我站在纷扬的雪花中，等待着最后的希望，落寂的雪花嘲弄般的围绕着我飞旋着，我听到后面有人在叫我，哥。 卓尔捧着一个大大的雪球，站在雪中。她说，哥，七瓣雪。然后她倒下了，雪花落满了她全身。 我心疼的抱起她，她睁开眼睛望着我笑了笑，说，哥，你冷吗，我抱抱你。 我抱紧她，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脸在风雪中没有了一点温度。卓尔，找到七瓣雪之后，哥带你回家。 她摸着我的脸，笑着说，哥，我可能永远都看不到七瓣的雪花永远都看不到我亲爱的哥哥了，但是我在喀木面前许过愿，只要我最爱的哥哥能快乐坚强的活下去，哥，如果你找到七瓣的雪花，你一定要捧着它帮我说出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是如果我死了，能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的爱你，能够代替我陪伴你，照顾你一生一世，喀木说过，七瓣...七瓣的雪花可以实现我的这个愿望，哥你一定要帮我...... 那一刻，我难过得要死，这个我视为生命的孩子，这个我曾发誓要让她幸福的孩子，而这一刻，我却只能心碎。 卓尔的眼神渐渐的暗淡了，笑容也慢慢僵硬在脸上，我看到卓尔清澈的瞳仁正一点一点离散，一阵尖锐的伤痛从心底滑过，我看到那个坐在门槛上一直等我回来然后高兴的对我说哥饭还热着的孩子，那个抱着我的脖子说哥你冷吗我抱抱你的孩子，那个跪在长椅上听着古姆曲的箫声泪流满面的孩子，我的亲妹妹，这辈子我最心痛的人，正在我的怀里，慢慢闭上眼睛...... 雪花落满了我们的肩头，黑色的悬崖，白色的浪涛，一切都开始沉睡了，我哭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哥，我想回家...... OVER 编后：叙述完这个故事放下笔的时候，心中的那份苍茫感却始终放不下，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说，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份矢志不移的信仰，两份微小而坚定的愿望，成为了这个故事的主旋律。 当我们在接到信报组织营救的时候，地上的积雪已经一尺多厚了，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孩子，衣着单薄的跪坐在雪地里，身上唯一一件能挡寒的破旧大衣，也被他套在了怀里的那个小姑娘的身上...这是我们见到的最真实的一幕。 在我们的抢救下，两个孩子都活了下来。只是男孩因天气过于寒冷全身已大面积的冻伤，留下了终身疾患，而小女孩是因为后天挫伤导致视网膜脱落坏死而导致的失明。 一个月后，男孩主动要求放弃了治疗，开始全心的照顾妹妹，同时我们也决定免费为小姑娘做视网膜移植手术，当我们的医学专家和手术器材全部就位后却因为没有合适的视网膜供体而不得不将手术无限期延后，在向全社会及兄弟医院募征未果后，我们决定等待，这对小姑娘来说，也许是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 七天后，我们接到了兄弟医院的通知，说是找到完全符合我们要求的视网膜供体，我们一行人大喜之后积极准备着手术的相关事宜，只是那个日夜照顾妹妹的男孩却不知去向，在我们顺利完成手术后，他也一直没有出现过，我们在做视网膜供体捐献人资料统计备份的时候，才发现，整个资料一片空白， ※※※※※※ 信仰第一，别人第二，我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