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最后一天：走在路上

      今天是2007年的最后一天，透过车窗，远处的山峦被白雪皑皑的罩着，近处杂树上原本柔软披拂着的一层厚厚的雪花，被一夜的霜风冻得僵硬而又朦胧。各样的山岭沟壑，各样的城市村庄全在眼前一一掠过，火车先是载着我从西往东，继而又从北往南，一路铿铿锵锵，呜呜咽咽。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携着一本《圣经》与一本朱军的《时刻准备着》，有意无意的在雪的凛冽与飘忽中翻看一个又一个逝去的日子。

      翻开《圣经.创世纪》，在"神的创造"一节如是说--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神就造出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神称空气为天。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二日......天地万物都造齐了。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作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神赐福给第七日，定为圣日，因为在这日，神歇了他一切创造的工，就安息了。

     造物主就这样用了七天的时间完成了人世数亿年的生命繁衍，他的确是可以安息了。望着窗外城市与乡村互动着的肃穆的雪域，无尽的惆怅与浓浓的怀想全在心间弥漫，我极力试图在神与耶和华的话语中寻求一种心灵的平和与素淡，又仿佛听朱军在耳边说：在命运抉择的那一刻，没有任何榜样，只有"崇拜"自己。车厢里人来人往，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神色都肃穆着，只有一位年轻的母亲，年纪大概在二十七八岁左右，背上背着小孩，小孩极不听话的在嘤嘤哭闹，这位妇人便一边在过道上来回的轻轻颠簸背上的孩子，一边轻轻的哼着谁也没能听懂的歌谣。不少乘客开始把目光从车窗外的雪野里抽出来，馨馨的盯着这位年轻的母亲与她的孩子，人人似乎都在思索起自己的来去--人，今天到底从哪里来，明天又将到哪里去？在这来去之间，又有多少个驿站需要停留，又有多少条道路需要自己的脚步去丈量与行走？我双手捧着已显些许沧桑的脸颊，缓缓闭上眼，趁着这功夫，悉心收拾着一年来每天走在路上的患得患失与或悲或喜的心情。

      每到岁末，我总喜欢给自己抽上一记心灵的耳光。圣经里说是神创造了这个世界，而我虽然创造不了这个世界，但却总想创造自己。很多时，有两句话常在意念中争战：一句是卡夫卡的"每一个困难都粉碎了我"，一句是巴尔扎克的"我粉碎了每一个困难"。每当两者相持不下的时候，我也便在冥冥中左冲右突，上窜下跳，只想能扯着自己的耳朵站在凳上，能够将星星与月亮摘下来凉拌在水镜里，涟漪着不留下任何痕迹。"人生来并不是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毁灭他，但却不能打败他"，老桑提亚哥从大海里提纯的这句话，很多时又给了我无穷的力量，让我去面对每一个即将粉碎了我的困难。一年来，无时无刻不走在路上，路上无时无刻都在上演一幕幕或悲或喜的闹剧，每天都会看到形形色色的魑魅魍魉在灯烛光影下呲牙裂嘴蠢蠢欲动，每天都会看到繁华似锦而又枯干的笑容绽放在橱窗里，每天都会看到我熟悉与不熟悉的人在街边东闲西逛踌躇而过，每天都会看到城市一幢幢大楼琉着光拔地而起，群靥飞舞，每天都会看到乡村低低的茅房矮矮的墙上伫着无尽的哀伤，每天都会看到三三俩俩失学的儿童在宽宽窄窄的小巷沿街流浪，远处山坡上贫瘠的庄稼在流泪，许多的乡村家园在荒芜，许多的城市经济在畸型的繁荣，面对一块块失血的土地，面对弱势群体无边的呻吟，我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很多时候，我想喝干这长风烈焰，让自己在涅磐中永生，然后能如创造这个世界的神一样去普渡众生，渡人渡已，然而我却平俗着孱弱无能：我能做什么？--为我所爱的人们，为我所爱的这块土地？！我一直在呼唤一种力量，一种能改变自己与周遭环境的力量，来修葺一个野地有草木花香，田园里有雾气升腾，到处长满仙客莱、水仙、虎鞭兰与腊梅花，遍地是摇曳着阳光的芦苇、棕榈、斑竹与香樟树，酥雨滋润，炊烟袅袅，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走在路上，想起自己平常拍摄片子时的一个个特写：《小村无故事》里那个在雪地还打着赤脚的10岁小男孩现在不知已经穿上温温暖暖的鞋子没有？《山巅上的师魂》里那个在山巅小学历经24个春秋让我默默敬礼的李老师不知今年终于成家了没有？《洪魔掠过这片土地》里那么多家园毁于一旦的父老乡亲今冬的衣食不知都有了着落没有？《情沁高墙内》的那帮寻衅滋事的混小子不知在迷茫的红尘中在高墙内彻底省悟了没有？《关注贫困生》中的那一个个渴望吃饱穿暖上学堂的孩子们不知明年的学费又解决了没有？当我带着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在亭子坪那个偏远的小学校升起的时候，那个说"五十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升国旗"的70岁老汉不知现在是否还健朗？还有与央视《东方时空》一起合拍"百姓故事"《深山里的派出所》时，所遇见的那个睡在东风来西风去的杉木条上贫病交加的老头，不知他的子女们现在开始赡养了没有？还有《篾匠英雄--宋春耕》中全国见义勇为英雄--四十余岁的单身篾匠宋春耕，舍身飞夺炸药包挽救了他人一家三口危在旦夕的生命，不知他现在已有了相好的没有--他年迈的母亲惟一的心愿就是能早日抱上个小孙子啊。

      走在路上，想起一年来与亲人们的生离死别。先是父亲于年初狠狠的病了一场，在医院，我握着父亲的手，只听父亲无力的说：儿啊，只怕是赶不上今年的年饭吃了！听着这话，看着老父亲嶙峋的脸与皮包骨的身体，我掉转身，好久才慢慢回转过来，我怕父亲看见我盈眶的泪水，要是父亲真的挺不住了，我会悔恨一辈子--因为就在两个月前，我专程回家接父亲到我的住处给他老人家过69岁生日，而就在生日的那天，我却因为公务，无奈的匆匆踏上北行的列车，当车到武汉时，我在车上一边吃着方便面一边给父亲打电话说：爹啊，今天是你生日，你吃晚饭了吗？吃得还好吗？......父亲连说：吃得好，吃得好，你就放心吧，路上注意安全。那一刻，我真的就想哭--原本父子俩就想好好的吃上一顿饭，喝上自家酿的米酒，好好的唠叨唠叨，但却又事与愿违。所幸的是父亲的骨头很硬，真如他老人家所说，是山坡上的石头做的，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的院竟然好转了，然后说啥也不愿在医院再呆下去--他怕花儿女的钱。母亲在老家也急得瘦了一大圈，好在苍天有眼，老人们的身体状况总算平稳了下来。然后是妹妹、侄儿的生病住院、动手术。再然后是孩子他大舅因车祸导致的脾脏破裂住院、动手术，更为严重的是妹夫的肝病一天重比一天，于7月8日晚上9点10分，33岁的妹夫撒手归去：一年来不知跑过多少医院，求过多少专家，寻过多少偏方，然而想留的却再也留不住，我眼睁睁的看着妹夫的生命在我面前一点一点的消逝，看着妹夫弥留之际那种万分的留恋与万分的痛苦，我忽然觉得生命的短暂、脆弱与无助，我肝肠寸断的后悔自己在妹夫住院时没能与他好好的说上最为贴心知已的话--在病中，我每次与他都只说些幽默笑话，不谈他的病情，我只能使他充满信心，带给他病中的一丝快乐，然而当他想在最后的时刻见着我，想与我说话的时候，我却因为公务没有能及时的赶在他的身边，当我7月7号赶回的时候，妹夫却已病得无法再开口言语了......就这样咫尺天涯，身处两界。更有年轻的二姐突发脑血栓，年前撒手归去，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哭泣度日。

      痛定思痛，痛何以堪！！

     走在路上，想着孩子说：爸爸，星期天，你可要陪我去钓鱼啊，还有，你要给我买书啊，还有，我的作业又得优了，还有，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想着这种经常毫无规律可言的外出，儿子有次一人在家竟吃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盒饭--想想，心里就酸楚不已。还有远方的爱人，常常是泪流满面的凝望着星空，固执的守候在每一个风清月白的黎明与黄昏，许多年的"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许多个雨淋淋的周末，许多次静静的揪心的怀想，尽管许多次都会将灵魂栖息在秋天的掌上，然而千帆过尽，依旧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次第，又怎一个望字了得？！！

     阳光开始从车窗外斜过来，窗外雪地里东倒西歪的有许多脚印在凌乱的绵延。车厢里的人们开始在整理大包小包的行李，下一站就是终点站了。人们肃穆的脸上露出各样的疲惫的笑容，一种累极了的静开始被打破。我立起身，将《圣经》翻到最后一页《启示录22-基督再临》："这些事是我约翰所听见、所看见的，我既听见、看见了，就在指示我的天使脚前俯伏要拜他。他对我说：不可封了这书上的预言，因为日期临近了，不义的，叫他仍旧不义；污秽的，叫他仍旧污秽；为义的，叫他仍旧为义；圣洁的叫他仍旧圣洁；看哪，我必快来，赏罚在我，要照各人所行的报应他，我是阿拉，我是俄梅戛，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愿主耶稣的恩惠常与众圣徒同在。阿们！"--如此，看着人们的上上下下，看着这些不知从哪里来又不知将到哪里去的人们，只觉得：火车终于到站了，2007年也终于到站了，而每个人，无论是在车上或是下了车，各人都在路上各自匆匆忙忙朦朦胧胧的走着。

      下得车来，雪色中的阳光似乎更明媚更温暖。

      2007年的最后一天，我仍然走在路上。时刻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