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空闲,汪大雄就到在印染厂工地转悠,或者到张有余家去看他的钢管和扣件。
他的身影一出现张家那两只狼狗就急吼吼地狂叫,叫得张有余如临大敌心里打鼓脸上却挤满贵宾来临时才有的笑容,忙里忙外又是赶狗又是递烟。
汪大雄每次都朝那两只朝他狂吠的狼狗吼骂一声:“狗眼不识泰山!”张有余自知扣住汪大雄的东西不给理亏,虽然家里并不富裕但尽最大努力招待好汪大雄,汪大雄吃起来喝起来心里十分坦然,总是想,谁让你欠我的,就是该吃你的喝你的!
他挺直腰杆拧起脖子屋里屋外大摇大摆地走动不把自己当外人。
那两只狼狗渐渐不再对他狂吠,只警惕地守在那堆钢管和扣件旁,一左一右,尽忠职守。有回张有余在堂屋里招待汪大雄,两人都喝高了,竟称兄道弟起来。
张有余把一只粗糙的手搭在汪大雄肩上,红着眼睛说:“兄弟呀,你不晓得我们农民的难处哦!我们光种田挣不到几个钱,我们和你们城里人一样,也要吃也要喝也要穿也要供儿们读书,儿们读不好书没得本事的,就还是得种田,我们还要攒钱给他们盖房娶媳妇儿……”
张有余打了个酒嗝接着说:“所以,我们有力气的都出去打工挣钱,可是,哪个晓得辛辛苦苦打工却拿不到工钱哩!”
说着说着眼眶潮湿了。
汪大雄每次在张有余家吃饭喝酒都不大愿意听张有余嘀咕这些,嫌张有余罗嗦,只闷着头吃闷着头喝,他是海量,一般的人放不倒他,但这次心里的气比往常更加堵得他发慌,于是他喝得头晕了眼睛糊了舌头大了。
他眯着眼看张有余,看见张有余的眼泪就要淌出眼眶,心想这个张有余真是没用,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这么娘们儿?
他厌恶地把张有余的手从肩膀上拿下甩开,由于他用力过猛,张有余的手臂在空中荡了两下悬在了身子旁。
张有余的身子一颤,一层红晕从两个脸颊泛起一直漫到耳根,呆呆地坐在板凳上,眼睛怔怔地望着面前的汪大雄,显得那么不知所措那么孤独无助。
张有余的泪终于没被忍住还是流出来了,他马上很不好意思地用衣袖擦脸,擦完了两只手臂又孤独地悬在身旁,嘴嗫嚅着,含糊地吐出几个无法辨别的音。
汪大雄心里颤悠了一下,他瞪了瞪眼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又点了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一口,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张有余来:瘦长的脸,布满皱纹沟沟渠渠的额头,黑红的面颊黑红的脖子,弯曲得十分谦恭而卑微的腰身,两只垂着的在衣袖里晃荡的不知所措的胳膊,两只老实的并排放着穿着解放鞋的大脚。
他确实想起了他在农村的堂兄。
他叹了口长气,说:“哥子!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农民的难处?谁家里没几个农村亲戚?谁不想过上好日子?谁不想让后代有出息?不管是农村人还是城市人,都是人!人心里的那点指望都是一样的。”
他看到张有余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两个掌心合在一起,眼睛里又漫起了一层水雾,他不想再继续看下去,又感觉小肚子有些涨,站起来说:“我要上厕所。”
往场院上的厕所走去,走到堂屋门口被门槛拌了一下,他高大的身子眼看就要摔倒,张有余及时跑过去把他扶住了。“谢谢你,兄弟,哦,你可能比我大,哥子!”
两人互相搀扶着去了厕所,一先一后解决了内急问题,又相互勾着对方的肩膀回到酒桌边坐下。
黄狗在桌边转悠,黑狗仍然守在钢管和扣件旁。
“饿了?狗东西!”汪大雄拿起桌上的一块骨头扔给桌边的黄狗,黄狗看了看张有余,张有余点了点头,黄狗把骨头叼到一边,很有尊严地啃着。
汪大雄又拿了一块骨头,朝场院上的黑狗扔去,黑狗小声叫了两声,好像是在向主人汇报,张有余大声吼道:“叫什么叫,不识好歹的东西!吃!”
黑狗摇了摇尾巴表示了感谢就仔细啃起骨头来。之后汪大雄再出现在张有余家时,一黄一黑两只狼狗不仅不再对他狂吠反而还围着他摇尾巴,嘴还在他脚上磨蹭,弄得汪大雄痒忽忽的。
汪大雄知道了这两只狼狗黄的那一只叫发财,黑的那一只叫致富。
再之后,汪大雄凡是到张有余家里来必给老张带一瓶酒,给发财和致富带上一斤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