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江南，流浪的二胡

    写下这个题目，是因为那个叫阿炳的人。
    临下班，鬼使神差，竟又听起了阿炳的《二泉映月》。江南，阿炳，二胡，行走，流浪，这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个词竟一个漩涡洄拢一起，如冬日阳光下缀满冰棱的小溪，晶亮凛冽地潺湲。
    其实，江南也是有大雪的。鹅毛般，飘。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媪，一个背上背着琵琶，二胡挂在左肩的瞎子，一根竹杆联着他与她，有凄厉欲绝的袅音咿咿呜呜，在淅淅疯疯的飞雪中，发出。这就是行走江南的阿炳夫妇与他那把流浪的二胡所发出的声音了。
    晴空丽日抑或烟雨朦胧，江南 是一处红巾翠袖的风流才情，是一袭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文化，当然更是一段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历史。
    行走的江南，乌篷船、辑里丝、龙泉剑、印花布、油纸伞，"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这里有浆声灯影里秦淮河上的笙歌曼舞，有断桥续缘的凄婉绵缈，有秋水伊人的山盟海誓，有苏小小柳如是的缕缕芳魂，有富家纨绔的日糜千金，有斜阳草树的丝丝叹息。
    行走的江南，历史的风雨际会中，留下的是"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一个个王朝的背影绝尘而去。易水初寒，燕赵悲歌，眼中有泪，心中滴血，透过历史的烟云回望，无数的关山阻隔，忧愁风雨从指尖绕过，无声无息。
    行走的江南，章台旧巷，皂靴、雨鞋、布鞋、马靴一溜溜地打在石板路上寂寞地脆响。悲壮的岳武穆，昭昭天日；为天下杀此贼的樊忠，慨然长叹；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悲愤莫名。英雄气短，闲愁万种。
    也许在行走的江南里，人们一直是渴望"闲观好山当户碧云晚，静赏古层贮月松风凉"的，在如情似梦中有一份清明与淡定。甚或能够穿越庄周梦蝶的翩跹，超脱老子骑青牛而过的函谷险塞，踏过孔子脚下不逝的东流之水，去素琴吟风，短笛赏月。然而，多尔衮的铁蹄下，黑发裹着血红的液体血腥泛滥。一个史可法又如何能够穿越黑暗的极限？更有"六朝古都成旧梦，金陵王气黯然收"的惨案，黑色的玄武石上，永远记载着江南人的血泪。  
    于是，就有了阿炳那把流浪的二胡。
    蒙古包、轱轳车、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那是马头琴的摇篮，红高粱、信天游、大风起兮云飞扬的黄土高坡天生是唢呐的世界，而杨柳岸、乌篷船、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则注定是流浪的二胡生生不息的土壤。
    当如水的月色浸淫深秋桂子，稠密的细雨婆娑河边芭蕉的时候，当多情的晚风掸拂台门石桥、散漫的炊烟缭绕乡野谷场的时候，那个叫阿炳的人，那首叫《二泉映月》的音符如泉眼汩汩漫洇，那是流浪着的一种无奈悲凉与彻骨的沧桑。我闭目聆听着：琴弓的马尾吃住了弦，像是沅河两岸的砺石被锯开了一个个的缝，有如水的月光顺着手指头尖儿款款流出，跌扑回还，眼窝与舌根也有些润润地湿漉。忧怨中一种悲苦和困顿、一种沧桑和无奈，悠悠乎乎中便化为一种忍耐和坚忍、一种奋进和抗争，成为生命另一种鲜活的姿态。
    难怪，小泽征尔要说"这种音乐只应跪下来听"了。
    江南依旧在行走，而阿炳与那把二胡却再也走不动了,在如诉如泣中化为一束弦音,再也不会在"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中流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