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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告诉我,她养了一条黑色的库卡犬。纯黑的卷毛,长垂在地的两耳,还有脖径处的那道白毛,漂亮,乖巧,乌溜溜地眼睛又如何的深情。大夸特夸了一通,而后又叹了口气,说太忙,没时间照顾她的爱犬,只好忍痛送给哥哥了。 知我近日要去哥哥家,小妹特意嘱托我代她去瞧瞧她的爱犬。 无心听小妹夸她的爱犬,得到了这一消息,赶紧抓起电话没头没脑的追问哥哥“你家的狗在不在?” “我去你家,你家的狗怎么处置?” 哥哥知我从小怕狗,我的一通炮的追问,哥哥也听明白了个大概“放心来吧,我都安排好了。” 想到每天要面对着那条狗,还是有些不放心,又交待了一句“看好你家的狗。” 哥哥说“你来了,我就把它送到别人家,放心来吧。” 带着疑虑来到了哥哥家,“叽哩咣当”地拎着行李刚走进楼道口,就听到楼上有“汪汪”的狗叫,厉声斥责走在前面的哥哥“你骗我,不是说把狗送走了吗?” 哥哥笑了“不这样说,你会来吗?” “我们家黑黑很听话,不用怕。” 如果住的近,我早就拔腿走人了。几百公里的路,走人也不太可能,既来之则安之吧,硬着头皮跟着哥哥上了楼。 打开房门,冷不防一条黑乎乎地大耳狗扑了出来,三尺多长的身子趴在哥哥怀里亲热着,“呜呜”地撒着娇,看的我是直摇头。 跟哥哥撒过娇的大耳狗,转而又要趴进我的怀里,吓得闭着眼睛尖叫着“快走开。” 哥哥呵斥了句“黑黑,这是姑姑,不许无礼。” 大耳狗立即温顺的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真是哭笑不得,我不知何时成了哥哥家爱犬的姑姑了。 拎着行李侧着身子绕过大耳狗,用手指着它并发出了警告“不许动。” 大耳狗听着我的指令,老实地趴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看来哥哥真是教狗有方。 因狗没送走,又惊了我一身汗,于是进了屋子就气呼呼地甩掉脚上的鞋子,四处去寻找拖鞋,随着我的四处张望,大耳狗晃动着两只大耳朵颠颠地进了卧室,嘴巴里叼着一只拖鞋送到了我的脚边。 用眼睛白着哥哥,心里虽有些不痛快,但通灵的大耳狗看起来也并不那么讨厌。 “黑黑,把那只也拿来。”听着哥哥的训,大耳狗又颠颠地从床下叼出了另一只拖鞋。 换上大耳狗叼来的拖鞋,警告哥哥把它关进里屋,不许在我眼前晃。 大耳狗似乎很听话,乖乖地跟着哥哥进了阳台,我的心这才安静了下来。 缓过了一口气,开始数落着哥嫂“你们真是无聊,没事养条狗在家干吗?” 哥嫂笑了,一再的给我解释本不想养狗,是小妹送过来的,又一再的交待要善待她的这条爱犬。实在没有办法,这通解释让我无法再动怒了。 哥嫂围在我的身边,大耳狗又不时的串过来,狗没有骚扰我,于是我也就没有刚来时的紧张了。但总与大耳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吃饭间跟哥哥聊起了天,“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怕狗。” “嗯,忘不掉。我一直不喜欢狗。” 谈起了那段被狗追的经历,我依然是历历在目。 我家门前有座小桥,每天来来往往的车辆都要从它上面经过。 屁股后面挂着和哥哥一模一样的书包,每天也从它上面走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周六早早的放了学,谨离哥哥一步之遥地跟着,两人叽哩咕噜地打着嘴仗。 “不许跟着我,离我远点。” “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我爱走哪就走哪,你管不着。” 离家还有十几米远,看到了坐在门前的祖母,嗓门无形中提高了几倍。 正闹着,忽从桥下窜出了一条棕黄色大狼狗,爬上了小桥,立在我和哥哥的面前,呲着牙一阵“汪汪”地狂叫,狼狗的狂叫令我和哥哥嘎然止声。 刚才还在斗嘴的两个孩子,面对着眼前这条狂叫的恶犬,不由得把手牵在了一起,哥哥出汗的手使劲地攥着我,“别怕,没事。”挥着空着的另一只手去驱赶狼狗。 狼狗根本不理会哥哥的驱赶,依然“汪汪”地狂叫着。 狼狗的牙齿是尖利的,狼狗的舌头是血红的。 我颤抖着弱小的身子直叫“哥哥,我害怕。” 哥哥张开两臂,把我护在了身后,嘴里“去去”地撵着大狼狗。 哥哥的身子比我大不了多少,躲在哥哥的身后,狗却总是避开哥哥,围着我打转。转着圈的对着我叫唤。 无奈的哥哥只好抓起书包,一次一次地向大狼狗砸去,砸一下退一步,口里依然狂叫不止。无策的我只剩下了哭喊“奶奶……” 狗的狂叫声,我的哭叫声,惊呆了坐在门前聊天的人们。 狗撕咬着哥哥的书包,哥哥奋力的和狗撕打着。 站在哥哥身后的我,已不听使唤地,撒开两腿就往家里跑,嘴里还在凄厉的叫着“奶奶。” 祖母也惊呆了,那一幕的场面好惊人。 惨白着脸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在前面跑,硕大的狼狗松开口里的书包,迈开四肢在后面拚命地追。 大狼狗“唿哧,唿哧”的喘息声是那么的可怕,扭着脸哭叫着“别跟着我。” 身后的那条狗并不听我的话,一步不落的跟着我奔跑,迎上前去的祖父只减弱了狗的速度,狼狗似乎就认定了我一个人,其它人根本不理会。 祖父大叫着让祖母快进屋,准备把我拉进去。 祖母远远地接过我伸出的手,跌进了家门的那一刻,我只记得狼狗咬住了我屁股后面的书包,祖母用力地把我扯进了屋子,书包被扯开了一个口子,门也随即被关上了。 被挡在门外的狼狗“嗷嗷”地叫着。用爪子重重的拍着我家的门。 站在门后抖着。祖母死命的抵着屋门,手里死死地攥着一根大木棍。 那一幕好可怕,恶犬拍着我家的门,拍着我家的窗玻璃。一下又一下,我和祖母在屋里惊魂未定的喘息着。 透过窗玻璃,看到大狼狗依然不舍地吐着血红的舌头,好恐怖。把头深深地埋进祖母的怀里。身子抖得已无法控制了。 祖母搂着我,拍着我,用着变了调的声音安慰我“孩子,不怕,孩子,不怕。” 我知道祖母那时也怕极了。她在极力的控制着自己。 狗在门外疯狂的扒着门。 门外的一片嘈杂,狼狗终于停止了拍门,拍窗的举动。 三叔,顾伯,张叔,祖父的叫骂声,棍棒的舞动声,中止了恶犬的疯狂举动,恶犬终被棍子,铁棒吓跑了。 惊魂未定的哥哥也已站在了祖父的身旁。 那一晚,祖母把我搂在床上,嘴里一个劲的叫着“孩子,不怕,孩子,不怕。” 闻讯赶来的的邻居们过来探望受惊的孩子,也在给慌乱地祖母出着招,明天一早带我和哥哥去叫魂。 折腾了一宿,家里才算安静了下来。 一大早,祖母就扯着我和哥哥的手,来到了出事的小桥上,给我和哥哥叫魂。 祖母一手摸把地,然后再摸一把我和哥哥的身子,嘴里喃喃地叫一声我和哥哥的名字,再叫一声不怕。连叫了三声。 祖母说被吓到的孩子,把他带到受惊吓的地方。叫过魂以后就不会害怕了。 事隔一日,谁也没有想到,恶犬又在我家门前转悠了。祖母赶紧闭了门,恶犬又“叭叭”地示威似的来敲我家的窗玻璃。祖父拿棍把它赶跑了。恶犬连敲了我家三天的窗玻璃,被邻居们打断了一条腿跑掉了。 以后每天都是祖父护送我和哥哥走过那座小桥。祖母心有余悸地再也不许我和哥哥单独出门了。 没有几日,祖母说那条狼狗咬了一个人,被当场打死了。恶犬被打死了,我们一家人才稍稍松了口气。这件被狗追的事也就算平息了。 后来人们传言说那是条疯狗,见谁咬谁,幸亏当时没有咬到我,不然后果真是可怕。 祖母的叫魂,我忘不掉。被狗追的场面,也忘不掉。狼狗趴在窗玻璃上的情形,更是忘不掉。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白天高音喇叭“哇哇”地响,夜晚却是寂寞无声。昼夜的反差竟是那么的大。 下了黑幕,祖母早早的拉灭了灯,一家人围坐在床边,我和哥哥则在被子里“唆唆”地拱动着,“老实睡觉。”祖母呵斥着我们俩。 窗外,风摇晃着苹果树叶“唰唰”作响。依稀听得到晚行急促的脚步声,衣服贴着墙根的摩擦声。 我家堂屋对着工厂的一堵高墙。西屋紧邻着南北相通的一条公路。站在西屋的窗下能把整条街的地形尽收眼底。 家家户户都闭了门窗,乌黑一片,只有街灯站在电线杆上,散发着晕黄的光。大街上空无一人。即使正往家赶的人也是顺着黑漆漆地墙跟急行。光晕照不到一个人影。 祖母向来有晚睡的习惯。每晚都要过了1,2点钟才会睡,摸纸牌,看书。 早早的安排我和哥哥睡下。把窗子遮的严严实实,摸黑祖父点燃了煤油灯,然后把它放在地上,只有这样,床的高度才能挡住一些光亮,不让它泄出窗外。 煤油灯微弱的火苗在玻璃灯罩里,慢慢的吞噬着那根绵绳。兰色的火苗不时地从高高的灯罩口里吐着一缕缕的黑烟,慢慢地熏黑了灯壁。 祖父裹着一块厚厚的布把灯罩拿开,用剪刀口小心翼翼地剪下那段烧黑的绳头,用火柴埂慢慢地拨动绵绳,被拨动后的绵绳重新又“哧哧”地冒出新的火苗。浸润在煤油里的那根弯曲的绵绳,就这样无声息的被火苗吞噬着。 祖母坐在床上就着晃动火苗的煤油灯翻看着古书。 祖父坐在煤油灯旁细心地剪贴着旧报纸。 此刻屋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翻动纸张“漱漱”地声响,剪子与报纸咬合“咝咝”地声音。 由远而近的狗叫声突然惊醒了熟睡中的我。睁着朦胧的睡眼爬出了被窝,祖母快速的吹熄了煤油灯。一把按住了我,又重新被塞进了被子里,“别吭声,睡你的觉。” 屋子里一片黑暗。大着眼睛听着屋外的撕打声,低喝声,急速的奔跑声,汪汪地狗叫声。嘈杂过后很快又归于了平静。 每晚都要支着耳朵聆听狗的狂叫声是不是又会撕破今夜的宁静。 第二天一大早,邻居们都在议论昨晚发生的事情,祖母从不发言,警告我和哥哥不许乱说话。 那段日子的紧张,总是看到邻家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逃学不上课。祖母不许姑姑叔叔回家。 家里没有人敢大声说话。街道主任总是领着一帮戴着红袖章的老太太们东家看看,西家瞅瞅。每天晚上,祖母都要拎着小凳子去街道开会。 没隔几日就会看到大街上,缓缓驶过一辆辆大卡车。车上站着荷枪的军人,戴着尖尖的白纸帽,五花大绑低垂着脑袋的犯人。 重重的木牌挂在犯人的脖子上,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人们跟着大卡车奔跑着,唾骂着。祖母阻止我和哥哥跟着卡车跑,呆呆地看着游街队伍从我眼前驶过,心里很盲然,盲然地把这一切都与狗的狂叫联系在了一起。 但心里清楚的知道,那个夜晚被狗追跑,跟狗撕打的人,一定站在挂着木牌的犯人中间。 夜晚依然是安静的,偶而还能听到令人心悸的狗叫声。 不知狗何时成了人们的宠物,怀中抱着,口里叫着,屁股跟着。 摇着尾巴,撒着娇,穿着花绿的狗服,扎着冲天的朝天辫,满街上已是狗满为患。随着狗成了众生宠物的事态发展,接连出现了宠物商店,宠物医院,就连小狗的饮食也讲究多多。 每走在大街上总会有陌生的狗对着陌生的我叫唤,猫着腰捡起一块石头,小狗安静了,跺着脚做势恐吓,小狗溜掉了。 每去朋友处,屋前门外卧着爱犬。厌烦的叫着把狗赶出去。 去邻家串门,不知何时也养了条狗,谈兴正浓,从床下冒出了一只白乎乎的脑袋,呲着满口的小牙对我“汪汪”叫着,猛一听到狗的叫声,条件反射的蹦了起来,从床的东头一下子窜到了床的西头,惊魂未定的叫着“把它赶出去。” 变调的声音,极快的速度,令邻居喷笑,“你也太夸张了吧,一条狗至于吓成这样?”也感自己的失态“看好你家的狗。”匆匆逃掉了。 一番的诉说,哥哥知我为何不喜欢狗了。 在哥哥家的几日,看到小妹口中的爱犬,温驯乖巧,还有那双乌溜溜的深情的眼睛,让我总也爱不起来。 黑黑呀,不是姑姑不爱你,是姑姑实在爱不起来你。 [本帖已被绿筱媚清涟于2007年11月26日19时15分30秒修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