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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箱子 祖母的卧室里整齐的摆放着五个箱子,两个褐红色的牛皮箱,一个紫红色的大木箱,一个棕黄的柳条箱,还有一个棕色的手提箱。祖母说这几个箱子就是她当年的嫁妆。 我只知道木箱里面放的是棉衣,柳条箱里放的是单衣,手提箱里放的是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可那两个牛皮箱里到底放了些什么,我却一无所知。 牛皮箱是一对,造型浑然相同。时间久了,箱子的表皮有了一些磨损,但箱盖上的那对狮子铜搭扣,却依然闪着暗幽幽的光,依然是那么的威风。可想而知它们当年的风光。 可这一对箱子总是被祖母紧紧的落上了锁。箱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对当年儿时的我,着实是个诱惑。 祖母睡的是一张结实的梨木床。这是一张棕黄色的架子床,很漂亮。床头紧靠着墙,床身又紧挨着窗,床尾后面摆放的就是那几个箱,箱子又紧紧地靠着另一面墙。 为了防潮,祖母在箱子下面垫了两张大木凳。五个箱子并列两排,三个皮箱在里面,木箱和柳条箱放在最外面。 每到换季祖母会早早的把箱子里的衣物拿出,但从不许我翻箱子。那时的我特期盼祖母能出趟远门,我好偷偷的翻看箱子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满足一下好奇心。 可是祖母很少出门,即使出门也会带上我,这点很令我失望。于是只能在祖母开箱时,凑上来说帮忙。那时祖母总会说,你玩去吧,这儿你用不上。 被祖母打发了,只好无趣的走开,但走前还会磨磨叽叽,偷偷的描上一眼。 于是我就盼着每年阴历6月初6的那一天,那一天也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按我们当地的风俗,有6月6晒龙袍的说法。如果那天有阳光,家家户户都会出来晒箱子。我们家也不例外。 那天的我最卖力,跑前跑后的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瞎转悠。为的就是能多描上一眼箱子里的东西。 可每次搬箱前祖母总会把卧室的门关上,整理一番才会允许搬箱。有些东西我还是看不到。但是那样我也很满足,只要我家晒箱子,就会招来好多的邻居,围在我家的箱子前啧啧地赞道,我家的衣服最整齐也最精细。祖母的针线活屈首一指,细细的针脚无人可比。听着邻居们的赞叹,那天数我最得意也最神气。 箱子被一个一个的搬出来。首先打开的是柳条箱,柳条箱编制的很精细,每根柳条粗细都一致,挑不出一丝的瑕疵,就连内箱里也被贴上淡粉的花边纸。 打开箱子会从里面窜出樟脑丸的气息,看到的就是摆放着整齐的各色单衣,祖母的偏襟衫,祖父的府绸衣,还有我的连衣裙……祖母总是说我的衣服最好看。 紫木箱里一色的冬衣,被太阳晒后暄腾的棉花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手提箱是用棕色的纯牛皮所制,箱子的四角处各钉上了一块皮,那时我不知道是装饰,只知它是块补丁,好好的箱子为何在四角处多订了一块皮?箱体上装饰了一些银色的铆钉和扣袢,祖母说,祖父出门会用上。皮箱里面缝制了粉色的洋布做内衬,很精致。后来祖父不再出远门,箱子里就被祖母放进了一些物品,我翻看过,里面有祖母的绣花线,绣品花样,顶针,打毛衣用的竹针,祖母的缠腿布,哥哥玩过的彩色玻璃珠,我的猴皮筋……
那天的牛皮箱却始终不曾跟太阳照过面。 终于有一天被我逮到了机会,祖母忘记上锁了,我偷偷地溜进了祖母的卧室,然后搬来一个凳子爬了上去,用力的撬开箱子的一角把头伸了进去。 我被箱子里的东西深深的吸引住了,难怪祖母总是上着锁。原来箱子里满载了祖母的记忆。 祖母的旗袍,绣花鞋,祖父的长衫,围巾,集邮册,火花集,我们家的祖谱,线装的书籍,父辈们的奖状,哥哥的红肚兜,我的小衣裳…… 我用头撑着箱盖,手在里面小心的翻动着,贪婪的观赏着祖母的百宝箱,踩着凳子的双脚不由的身上总想往上窜,整个身子几乎都栽到了箱子里,余下的是我的两只脚丫在箱子外面瞎扑腾。 从外面回来的祖母发现了箱子外面扑腾的小脚丫,一把把我拽了出来。拍了一下我的头,警告我不许到外面乱说。拚命地点着头,发誓绝对不说。 祖母拍拍我的脸,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件宝兰色的暗花绸棉袍,在我身上比划着,而后嘴上叹道,可惜你穿不上,这件棉袍摸在手上滑滑的,软软的。看来已被祖母陈封了好多年。 曾听祖母说过陈丝如烂缕。后来这件棉袍被祖母截成了夹袄,我上中学的时候祖母拿出来让我穿上,使我得意了一把。但没穿多久,这件夹袄的丝绸面料就一缕一缕的坏掉了。可我还是不舍得丢掉,它太漂亮了。高高的立领上钉了三排琵琶扣,腰身被修饰的凹凸有致。穿上了它整个人像是被提了起来,精神而有韵味。我可以想像出当年祖母穿上它的韵致了。 自从看过了那一眼牛皮箱里的东西后,这些东西就一直深深地刻在了我当时幼小的记忆里。 没过多久,牛皮箱里的东西从此就变成了永久的记忆。 牛皮箱和架子床当年曾给祖母带来了无限的风光,但也给祖母带来了不安和恐慌。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后期,话匣子里的声音满天飞,弄得人心慌慌,幼小的我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每日能感到祖父,祖母的惶恐。一个夜幕,祖父把门窗紧紧地关闭,让我站在窗帘的一角处望风,不许动,也不许出声。那一刻家中的空气是凝结的,就连喘息声也是窒息的。 祖母端来了一个盆子,然后进屋从牛皮箱里拿出了一些东西放了进去。 祖父的集邮册,火花集,祖谱,线装的书籍,这些东西曾被祖母深深的藏在箱子底,如今统统地被填进了盆里。 祖父“咝”的擦亮了火柴。慢慢地把它扔进了盆里,火苗“腾”的就窜了起来,望*苗无情地吞噬着盆中的东西,我当时只知道傻呵呵地望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祖父一张一张的往盆里续着纸张,祖母则在不安的听着门外的动静。 从他们惶恐的表情,我知道如果不烧了这些纸张,也许会给我们以后的生活带来灾难。望着被烧掉的满满一盆的纸灰,祖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像没有一丝的疼惜。 生活恢复了平静,但箱子里的东西始终在我的脑子里晃动。 以后牛皮箱再也不用落锁了,因为箱子里什么也没有了。箱子里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白。 搬了好多次的家,那五个箱子早已不在了,但箱子里的记忆已永远的留下了我的心里。 [本帖已被绿筱媚清涟于2007年10月27日17时44分51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绿筱媚清涟于2007年10月28日10时18分53秒修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