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3、流星阑珊
上了五年小学,又上了三年初中,我和我的伙伴们已告别了天真无邪的少年。同学们大都初中毕业就步入了社会,我却有幸成了“元井中学”的一名高中生。
“元井”村在小川的口外,离小川只十几里路。我姑姑家就是这个村儿的,我们年年都来串亲戚赶集。“元井中学”就在姑姑家的巷子口,往年里我都满眼羡慕地看着神气潇洒的高中生们从这儿进进出出,如今我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啦。
学校大门两旁八字形展开的墙壁上各有一块长方形的大黑板,黑板上分别用彩色粉笔浓重而醒目地书写着:“勤奋读书”,“振兴中华”。
直冲大门儿的是一条能通到最后一排房子的大道,这大道又被从它上面拔地而起的一面壁坊分作前后两段。这高大的壁坊又处在十字道中心,矗立在水泥栏杆围着的圆形花坛上。这里的花儿开得正艳,万紫千红簇拥着壁坊上那高大伟岸、红光满面的毛主席像。这巨像老远便看得见,几乎成了这所学校的象征。
壁坊下花坛周围是个四通八达的小广场,它的左右两侧分别是总务处和女生宿舍。串过小广场,再走上直道后,两旁便是老师办公室和会议室了。再继续上行,就到了男生宿舍,最后头是学校图书馆。
这时你蓦然回首,便可看到壁坊背面的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壁坊前地势平坦,整齐地分布着几排教室。教室与大门之间还隔着片小树林,林中幽雅清爽,正是晨读和小憩的好去处。
我第一次走进班主任章子育老师的办公室时,见里面还坐着位女生。这位大概就是我的新同学了,她方圆脸盘,柳眉大眼,挺秀的鼻子,只是嘴角略阔了些,这也可能是她正保持着一个习惯了的表情动作。她头发很好,梳成两根普通的大辫子。身材也不错,衣着却很平常。经章老师介绍我才知道她叫石三月,我和她被同时委派为新生中的临时负责人。
我们的章老师待人和蔼可亲,说话常带着微笑。据说他是这所高中里最好的语文老师,也是最好的班主任。
我并没有应邀去姑姑家投宿,而是主动来适应学校的一切。章老师及时地带上我和石三月,到总务处领了打饭用的提桶和勺子,这便开始了我们这里的生活。
这里的伙食与家里差不多,除了个别人用粮票和转粮证换饭票外,大部分同学都从家里带来米、面直接兑换。学校自己种着菜,我们每月只交两块钱,再加上教育局的五角补助,便解决了一日三餐的菜金问题。学费一年五块,与分发的助学金基本相当。书本都很便宜,总共也就那么几块钱。我们的衣着也普遍的朴素,在这儿上学并不给家里增加多少负担。
在正式开课前的闲暇中,我们几位同学一起来到操场上看人家打球。操场就在男生宿舍西侧,它使学校的围墙向西绕去老远。这操场的南边有几块菜地,菜地的尽头是水塔和伙房,伙房后面还养着几口大猪呢。
整个学校都围在长城一样的围墙里,这围墙既高又厚,全是由石头和白灰砌成。当我们听说这绵绵延延的石墙,全都由往届的学生们亲手修建时,不少人惊讶得伸出了舌头。
开课后不久,各科都进行了摸底考试,石三月总分名列第一。卓越的成绩很快使她成了位知名人士,名字已被同学们谑称为“卓月”。在这之前她就有了个“十三月”的雅号,只因她长得讨人喜欢,所以很少有人愿直呼其名。我比别人更关心她,我们可是最先认识的,何况还老打交道。
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的坐位就在我的左前边,黑板和她的方向正保持着一致,我的目光也老那么朝向她。她的秀眉明眸,她的匀面朗额,她珍珠般洁白整齐的晧齿,还有她那别具特色,带着娃娃般淘气和天真的阔嘴角。她的一切都让人看着那么顺心,她真是越看越耐看。
师生们都熟识后,便正式进行了班委会选举,我得了唯一的全票,“十三月”紧随其后。我们这个五十一班,在优秀班主任章子育老师的带领下,各方面都走在了年级的最前面。
我到“元井”上学以来,每隔一段时间便到姑姑家走走。就在从学校到姑姑家的这一小段路上,又让我遇上了一位象我们的“卓月”同学那样,叫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的姑娘。这姑娘的眼睛太水灵了,我敢说整所中学里没有一个比得上人家这双眼的。看年龄她倒与“十三月”不相上下,这么伶俐的人不来上学,真太可惜了。
“卓月”同学在班里各门功课都拔着尖儿,而我却只是个上中等。这一天我们章老师突然在班里发表见解道:“现在发现了两个苗子,一个已锋芒毕露,另一个还在下面蜷着。但也露出了尖尖,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等着瞧吧,我看这两个苗子很有希望。”
“两个苗子”,一个是“卓月”同学无疑了,另一个却都在猜测。我的答案当然非我莫属。在我看来,论素质她十三月并不真就在我之上,我迟早会超过她的。这个素质当然首先是指聪明了,关于聪明,章子育老师也有所论及。他曾说到:“聪明人的聪明,就象蜗牛头上的两只触角,很善于发现前面的障碍,一遇到行不通的地方便立即收缩回来,从而另辟蹊径。”
乍一听这话时,我就认为老师是针对我说的,并且还优越感十足的根本不服他这论调。自己只在想,既然聪明为什么还去碰撞?聪明就是先见之明,是走没有障碍的路。我这观念还持续了老长一阵呢,其实只要虚心留意一下,并不难发现较为科学的阐述。如:“聪明人不是不犯错误的人,不犯错误的人是没有的,而且也不可能有。聪明人是不犯重大错误,同时又能容易而迅速地纠正错误的人。”我倒是经过几次碰撞后,才并不迅速的纠正了自己的错误观点。
我的自满显得幼稚无知,十三月近来表现出的自卑,也有些与我同样的过激。她老是扭过身儿,跟我同桌李丽芳说些丧气话。“唉,脑子不管用了,我怎么竟长了个榆木脑袋呢?作文不会写,题也算不对。完了,完了,我是不行了,一天不如一天,以后就丢下让人看我笑话啦。反正也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早回家种地呢。等学到头儿,也就退到尾巴尖儿了,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这话似乎真不是说着玩儿的,她眼里分明还坑着泪儿呢。
看着十三月泪盈盈的双眼,我又想起了在“元井”街上遇到过的那位姑娘,昨天我去姑姑家时又遇见了她。她不仅眼睛水灵,脸皮儿也好得很,白晰中透着嫩红。有这么好的脸皮儿衬着,眼睛才会这么的吸引人。她发现有人看自己时,脸上更红瑞了。她倒不用担心分数,害怕考试,根本不必象十三月这么瞻前顾后、忧虑重重,所以才长得花儿般美丽自然。看来,不上学并不真就一无是处。
记得小学毕业时,我便觉得汉语文字基本上学完了,《自然常识》把万物都说遍了,四则运算能解决一切问题。上完初中,又觉得高中没多少内容可学了。而今才领悟到知识面越大,无知面越宽。
我的学习成绩在逐步提高,而十三月却偶然的在一次单元测验中没能考好,那刚发下的试卷立刻被她撕了个粉碎。同样让她这冲动的举错惊动了的李丽芳笑着问她:“怎么啦三月,发啥神经呢?”十三月红着脸说:“能发神经倒好了,我已经没有神经了。不上了,还上个啥学呢?反正也不中了,早早回去还好听点儿,要不再想回去也没脸回去了。丽芳,李丽芳,看在咱俩同学一场,能不能去送送我?”
“疯啥呢,老实点吧。你想回回都考100呀,看狂得你。”
“没见人家都考得那么好,你就不眼气?”
“谁眼气他们呢,你不就这次低了点儿,下次照样让他们眼气你。”
“不说了,不说了,什么下次呀,等下次发了卷儿,恐怕连看都不敢看了。不跟你说了,越说越生气,气死人不尝命。”
“都是你自找的,气死活该。”
“你也想让我死呀,好,好,好,我今儿黑夜就去死,留下你们好好活吧,我这辈子是活不好了。”
我听着听着,也跟着十三月伤感起来,不由得吸了下鼻子。十三月也早注意到了我,她的话也不见得只就说给丽芳一人听的。我们四目相视时,眼里都酸酸的。
要是只上学不考试该多好呀,然而这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事。学校不仅要考,而且还要大考,翻着花样考。接连不断的小考尘矣未落,又突如其来的进行了一次全年级通考。这次通考又让我们五十一班露了脸,捧回好几项第一来。总分前五名中我们就占了四位,可惜我只弄了个老四,如果再稍争点儿气,前三名就都是我们的了。
这次通考的第一名当然又是十三月,让我暗自高兴的是,我的名次离她更近了。等着瞧吧,我会离她越来越近的,我们俩的名子总有堂堂正正地写到一起的那一天。
令人痛惜的是,我再也没有赶超十三月的机会了,她已把她的名次永远锁定在了第一位。还没等到下一次象样点儿的考试的到来,十三月就退了学。
没想到十三月真的走了,学校里再也没有十三月了。这位成绩卓越的同学,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了自己的学生生涯。章老师的眉头皱起了疙瘩,我的情绪一落千丈,石三月的离走也真毅然决然。
石三月去了,没几天又新来了位女同学,也正好占了石三月的空位。她长得倒也漂亮,谁知学习怎么样呢。
我们这位新同学一来,就主动地跟身后的李丽芳找话说。丽芳也许还在闹三月的情绪呢,待理不理地应承着人家。这位外姐儿却强打精神地找着话茬,一心只想尽早跟新伙伴勾通。
其实我们也都格外关注石三月坐位上的这位新人,她的情况很快便众所周知了。新同学名叫李麦琪,来自“二十冶”。本想在基地附近的县城上学,却没考上。在家呆了一阵后,才托关系到了这里。李麦琪比石三月大一岁,长得也比班里的女生们高了点,漂漂亮亮的真有些大姑娘的派头了。她生得豆芽一样白嫩,身材蛮好,还说一口悦耳动听的普通话。这位城市女孩在我们这些乡村闺女中真如鹤立鸡群了。
走了“十三月”,来了“礼拜七”,李麦琪转眼之间已成了我们学校的一颗新星。
严冬夜长,宿舍的煤火又被轮着值日的郝栋梁同学给弄熄了。睡前的话题先从寒冷开始,马上便落到了“礼拜七”这个热点上。
我们睡的是大铺,一个屋住十几个人,聊起来可热闹啦。聒噪先由瘦高个儿周士鹏和小胖子樊福祥挑起。
士鹏卖官司道:“咱们都冻得睡不着,人家礼拜七小姐可正热得没法睡呢。”
小胖子不失时机的反驳:“大家听听,这么冷的天,谁还能热得没法睡?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士鹏责备小胖:“毛孩子就知道拦大人的话,竖起你的耳朵听我说完再伸你的长嘴也不迟。”
“你的嘴巴才老猪一样长长的呢,在冬天就拱到夏天里去啦。”
“你根本不配跟我说话,还不快找礼拜七吃奶去。”
“你才想吃礼拜七的奶子呢,看你那猪八戒德行,天天都把个礼拜七绑到嘴头子上了。就这么着,恐怕也照样弄不出个油从哪香,奶从哪甜。有能耐你倒说说礼拜七怎么个热得不能睡法儿?总得让人心服口服才行。”
“是我不说呢,还是你不让说?胖鼓轮墩的靠边站吧你,我懒得理你。同学们都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比较才有鉴别的,两个繁分数谁大谁小,只有等比约分以后才能看得出来。懂不懂,胖墩儿?”
“这谁不懂?可这怎么能说明咱们冷,礼拜七就热呢,瘦猴?”
“死胖子,没见白天里咱们都裹着老棉袄象头笨熊,人家礼拜七却仙女似的苗条倜傥,黑夜却同样的熏着煤火,焐着棉被,等比约分下来,是不是一边冷,一边热?”
胖子这回倒无话可说的笑了。
家在县城的朱聪文插嘴道:“其实女生本身就比男生们耐寒,她们在很多方面都优于男子,这可是科学新发现。”
和我一同从初中来到这里的老同学杜兴华也参加进来:“什么科学新发现?实质上还是头脑里的老问题,李丽芳、刘瑞莲她们不都穿着棉袄吗?”
朱聪文答辩:“老问题也有老原因,‘性相近习相远’,礼拜七就没有穿厚袄的习惯,没必要穿那么厚,笨手笨脚的多不美观。”
杜兴华鄙薄道:“这才叫美丽冻人呢,和过去女人裹小脚一个道理。”
把煤火弄熄却又生不着的那位老大难值日生,忘却了自己没尽到的职责,也厚着脸皮凑趣儿来了,竟然还凑得满投缘。
他抓机会说到:“我看主要还是人家礼拜七的皮儿好,那皮肤多白多细呀,象白塑料布,能挡住北风。”他的话真还把大家逗乐了。
我却没笑出来,我正恼着他呢。他老是把宿舍的火弄熄,我一见他心里就起火。我都已经替他照管过两次啦,这次实在再不想多管闲事了。
按规定接班值日是不接熄火的,而熄火百拿百稳的郝栋梁偏偏就是老也生不着它。这事儿已经惊动了章老师,他警告说学校很快就会有一次大检查,煤火务必要尽快的生着。老大难同学倒又生了两次,可也有了更无懈可击的盾词:“反正生不着,生也白生,不如不生。”他倒也忘了他已经高考过两次,也应该:“考也白考,不如不考。”了,可他又老是:“只顾着学习,把火给忘了。”考大学毕竟比生火重要,郝栋梁更明白其中的玄机,用他的话说就是:“考大学是不受苦中苦,难做人上人。考上了便有了前程,泥饭碗变成了铁饭碗,鲤鱼一跃变成了龙。以后飞黄腾达、光宗耀祖、讨俏老婆,全靠这一考啦。”
宿舍里有关冷与礼拜七的大辩论方兴未艾。小胖子高声说:“论及礼拜七同学为什么不怕冷,我最有发言权。”没等他说下去,身边的周士鹏已把话头儿接住:“你知道个屁,人家多高,你那个短粗够得着吗?”大家都又笑了。
胖子喊到:“你倒够得着,那也得人家理你才行,你看你浑身上下除了颧骨就是排骨,还怕硌破人家的嫩皮儿呢。”士鹏倒不生气,等人们都笑过后他才又说:“是呀,人家理我有啥用,你小胖子倒真有用,还能让咱们的礼拜七小姐当墩子坐坐。”刚平息了的笑声又鹤然而起。小胖子迫不及待的披起棉被喊道:“别笑啦,还让不让我说话?”士鹏乘胜追击:“管天管地,管不住放屁。”小胖子却已扑到了他身上,两手伸进被窝乱抓,痒得他直讨饶。
平息了这个大叛贼,胖子得胜回巢,继续使用他的发言权:“我说归根结底还是礼拜七身上的脂肪好。”周士鹏又在偷笑了,胖子连忙提高音调:“看我的脂肪多厚,咱就没你们那么怕冷。”士鹏刚要再说话,却被胖子捂上了嘴。朱聪文从旁讥讽道:“让你这么一说,人家礼拜七也是个胖墩儿啦。”真胖墩儿抢白:“你们都有眼无珠,都只识其表,不识其里,没见人家的胸脯和屁股?”郝栋梁又一次抢话进来:“胖墩儿一定是在夜里到女生宿舍偷看过。”他倒又把大家逗乐了。
早操后教导处主任宣布当天下午要检查宿舍,我也又一次催促了郝栋梁一番。吃过早饭,见他还没动静儿,便又催问他。他满脸为难地解释说早饭后这段时间太仓促,又保证中午一定把火生着。中午我有事去了姑姑家一趟,急匆匆跑回宿舍时,见他和火都还凉忒忒的,只好再次催逼。他却又以时间不够为理由拒绝行动,说什么:“火生个半片子敲了上课钟,白弄一屋子烟,岂不适得其反?”气得我黑了脸命令道:“少说废话,马上动手,生不*别去上课!”他倒惊讶起来,怪啧啧地反唇相击:“好家伙!咱就没听说你能有这么大权力,不让我上课?连班主任都没这么大口气,你算个啥?井底之蛙而已!”说罢扬长而去。
我愣在那里,真是又气又恨又纳闷,我怎么又成了“井底之蛙而已”。好,好,我管不了,总有人管。我倒甘愿和他一起受罚,处罚得越重越好。
我们又冻了一夜。正起床时,老校长突然架临。看了看冷冰冰的煤火,一句话也没说,阴沉着脸出去了。
做完早操刚要解散,却骤然响起几声长哨。我们收缩队形,结集到一起,听校长开会。
“……这么冷的天,竟然有一个班的男生宿舍熄*,并且几天来一直如此。大家想想,他们能疏懒散漫到什么程度?我说他们不仅不是什么合格的中学生,就连做一个正常的人都不够格。要是都象他们,咱这所学校,咱们这个集体恐怕早就不存在了。他们也真能省事儿,我说他们还不够省事儿,他们本就不该到这个世上来。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搞的,不可思议。今天先不说他们是哪个班的,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到宿舍转转去,他们的火还在那里熄着呢。同学们都知道,这次检查是公开的,昨天就是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向大家公布了的。他们还是个先进班呢,他们这个先进就当得不脸红吗?他们也真有志气,从这方面说,还真就得向他们学习啦。大家在下面都可以注意一下,看他们到底能有多大骨气,到底能拖到什么时候才把火生着。”
这就是学校的惩罚,我再也沉不住气了,吃过早饭便生着了火,毫无怨言地替郝栋梁同学值日。“能者多劳”吧,就要放年假了,连我带他总共也轮不到几次啦。
春天来了,最先绿的却是我们李麦琪的衣服。那赏心悦目的嫩绿上衣,穿在她身上就象碧鸟的羽毛一样好看。蓬松的折花领边和袖口儿,也做的恰到好处,真如锦上添花。我们的礼拜七出落得如花似玉,可爱得象春姑娘下凡。
上课时我往往要习惯地盯着一个地方,就是无所事事时,我也总是把走神儿的双眼朝向一处。这一处或是黑板,或是窗外,而更多的时候则是以前的十三月,和现在的礼拜七。
礼拜七生着一张标准的瓜子儿脸,面容白皙细腻,华光盈盈。我常常只能看到她的侧面,她微笑时,眼角会荡漾出丝丝缕缕的纹漪。她虽然时常面向着左前方的讲台,但她的神色又分明没有向前方集中,好象是注意着谁在看她。她那特别的眼神,象是测觉出了我每次的偷望。
开始我只知道礼拜七学习不好,我一向是只注意前几名,不去管后几位的,是同学们的议论和老师的批评提醒了我。原来礼拜七的学习成绩和以前的十三月正好相反,这更让我怜惜她了。
我这恍惚的窥望礼拜七的眼神,与章老师那严厉的审视我的目光不幸遭遇了。班里很快便调了桌儿,我和她的距离一下子拉开啦。尽管中间隔了万水千山,我的目光依然随她而转。没办法,不让看她,让我看谁呢?好看就是好看,否认又有何用。
木秀于林,风必崔之。漂亮的礼拜七早已成了众矢之的,男生们谁都愿意恶作剧般地打击她那脆弱的自尊。对于纷至踏来的一切,她当然要有所反抗。然而即便她声高嗓尖,却也显得外强中干。嬉皮士们把自己和她都不当回事儿,她也不得不把这些纷杂的干扰强作若无其事地逆来顺受着。有时甚至还强作笑脸,似乎是要乞求和解。然而这反倒使某些人觉得她水性杨花,而更加得寸进尺。
无端的起哄,无耻的挑逗,无情的嘲弄。
章老师并不知道这些,也把她当成眼中钉,当作班里的祸根,在课堂上不留情面的批评,奚落,象是决心要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似的。她对老师更是只能忍受、忍受、再忍受,忍受得越来越尊严不起来,越来越人格失落。我怜惜她,同情她,甚至勇敢地为她抱不平,在一些较正派的同学中说章老师的不是:“不就是学习不好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真就值得那么厉害,那么刻薄?章老师也有些小题大做了,说不定是十三月伤了他的心,现在拿礼拜七来出气呢。”
功课差拖累了李麦琪的人格与自尊,却夺不走她的青春美丽。她那白净优美的脸庞,那柔柔隆起的胸脯,那白嫩绵软的双手,那亭亭玉立的腰身,都以无言的魅力,吸引着我的双眼。我总是挡不住的想多看看她,目光一挨上就再不好挪开。这种感觉以前并没这么明显,也许是年龄在作祟吧。
礼拜七的漂亮早已芳溢班外,蜚声全校了。这好象也成了我们班主任的一大过失,对礼拜七越发严加管束起来,时不时的便在大庭广众的课堂上批评她一通。
“外面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向我反映,咱们五十一班的什么‘礼拜七’到处招摇,殃及全校。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管是在学校的哪一个角落,只要闹嚷嚷,乱糟糟的,不用看,准有你这个‘礼拜七’的份儿。到处都能听到你的声音,胡喊蛮笑,恬不知耻。
“要知道这里可是学校,是学知识,求进步,提高素质,增进修养的场所。是为社会为国家培养人才,为家庭为人民教育下一代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就应该学习学习再学习,就应该把我们宝贵的时间和有限的精力都用在学习上嘛。你这位‘礼拜七’倒好,这里天天都成了你快乐的周末,把我们学校的规矩和宗旨全抛到脑后去啦。我们不是不提倡活泼,却不会提倡你那种活泼。你可别忘了,这里不是什么俱乐部、百乐门。学校和老师对我们的要求是天天向上,不是天天向下,是好好学习,不是好好胡闹。
“我们这里的人,都应该是认真而负责任的人。要对自己负责,对学校负责,对家庭负责。推而广之,还要对社会负责,对国家负责,对民族负责。我们苦难深重的民族,可刚从危难和屈辱中挣扎出没多久呀,我们文明进步的社会也正需要发奋图强的接力。我们都应该振作起来,大家都应该争分夺秒地刻苦学习才对。就是在这里熬天混日也是不允许的,更不用说乌烟瘴气的兴风作浪了。
“这里的人应该是社会的精英,而不应该是社会的渣滓。你礼拜七又该是何等人士呢?正事儿上找不着,邪事里全是你。学生就是来学习的嘛,怎么不在学习上出出风头儿?倒象是屁股上抹了万能胶,拉不起扯不动,一坐再坐,一坐到底。你这算什么能耐?茄子能耐!”
尽管章老师满脸严肃,课堂上还是响起了一片哄笑。从此以后,我们的礼拜七又多了个外号,有人开始称她为“快乐的周末”,紧接着又快捷成了“周末”。
就象美丽而贫穷的姑娘容易被人欺负一样,学习上翻不了身,使得她失去了人们对漂亮姑娘应有的那份儿敬慕。“周末”同学有着“卓月”同学的美丽,却没有“卓月”同学的地位。老师本该是她的保护神,却成了她的千斤坠。她对外界的还击力与她脸蛋儿的魅力几乎成着反比。在这种情况下,她开始越来越多的缺课了。那个备受人们关注的坐位,动不动就空了出来。
“周末”同学的确不如以前那么活跃了,有时竟然比班里最守纪律的同学还守纪律。我们已经是高中生了,上课一般不去厕所。就是去,连男生也往往都不向任何人打招呼,而礼拜七却找我告假来了。我和她的位置,早被章老师安排成了对角线距离。她的高根儿鞋清脆而均匀地响了一大圈,才来到我近前,这早已引起了全班人的注意。她瞟了我一眼,低下头轻声说了些什么,我竟没能听清,便急忙把脑袋歪向她,认真打问。她脸上带了几分苦笑,却仍还是窃窃私语般地压着声音:“我想去厕所。”不少人都笑了,我却差点哭了出来。匆忙答应过她后,我再不愿抬头了,一直听着她那节凑分明的高根儿鞋声响出门外,响出老远。
传闻章老师就要荣升校长了,可是过了好些天还看不出什么迹象,倒是李麦琪一去不还啦。
[本帖已被wjgwjj于2007年10月8日22时19分21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dream_梦儿于2007年11月11日14时53分0秒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