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伢仔经天
村里的大池塘有些年没挖污泥了,如果小川上的庄稼都能用污泥追肥,今年的生产竞赛就胜利有望了。可是要从数丈深的池底把大面积的污泥弄上来并非易事。还好,听说社中今年要搞开门儿办学,这真有兵可借了。于是村里便向公社提出了申请,公社很快就作了安排,杨书记还要来小川主持召开一个开门办学现场会呢。
这天我们小学生和社员们被提前安置在露天会场的两旁。没多久,学生军便排着整齐的队伍开了过来。他们演练了一阵步伐,又变换了一通队形。之后在中间的空场上席地而坐,随手拿出笔和本子,静等大会的开始。
会上先由村干部陈述了生产和生活的需要,表达了企盼与欢迎的热情,接下来公社杨书记开始作专题报告。杨书记在几句简短的开场白后,立即切入了讲话的主题:"教育要革命,学制要改革。科举制度的封建残余必须涤荡,一分儿定终身的弊端要坚决革除。学校的目标应该是培养能独立行动和独立思考的人,而不应是复制一批俗陋不堪的赝品。在学校和在生活中,工作的重要动机是工作获得结果的乐趣,以及对这个结果的社会价值的认识。我们要把精力集中在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上。学习教育和训练,如果只限于学校以内,而与沸腾的实际生活脱离,其效果是不会使我们信赖的。必须使大家看到,青年团员个个都是有知识的,同时又都善于劳动。我们天天喊共产主义,共产主义的共同劳动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它需要努力、吃苦、创造,而且是在斗争的进程中实行起来的。而迎着困难前进,这也是我们革命青年成长的必由之路。做为一个社会主义社会的进步青年,就要把自己的工作和能力都贡献给公共事业。只有在这样的工作中,青年男女才能培养成真正的共产主义者,也只有当他们在这样的工作中取得实际成绩时,他们才会成为共产主义者。"
掌声从青年学生中响起,平息后杨书记继续讲话。"在旧社会各家单独劳动,除了压迫老百姓的地主和资本家外,谁也没有把劳动组织起来。农奴制社会的劳动组织靠披枷带锁的纪律来维持,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组织靠釜底抽薪的纪律来维持,劳苦大众备受压抑,横遭掠夺和侮辱。资本主义贸易通过供求关系统治一切,用看不见的手分配人间的彩头和灾难。私有制使人类世界成为疯人院,使私有者变成利欲熏心的两脚兽。资本主义的历史就是无止境的恐怖,资本主义的法律是对非法行为的公开认可。我们是用联合的有组织的,工人和劳动农民的新纪律,去代替那建筑在对劳动者的剥削和奴役上的纪律。要把分散的千百万人的意志统一为一个意志,我们的事业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团结,这样的工农自觉的纪律。就是要绝大多数人都处在某种组织生活中,这种好事几千年没有过,仅在共产党领导人民作了长期的艰苦斗争之后,人民方才取得了自己游离于反动派剥削压迫的散沙状态改变为团结状态的可能性,并且已经在实现着这种人民的大团结。"(掌声)
"我们这次开门办学,与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一开始可能有人觉得不习惯,还有人会嫌社员们粧,不干净,不卫生。实际上我们农村的爱国卫生运动一直都在搞,但我们现在的劳动条件却要求我们要不怕脏,不怕累。从这方面来说,拿未经改造的知识分子与社员们比较,其实知识分子倒真不干净,而真正干净的却是表面上看着不干净的人。汗流浃背的社员们实质上比讲究卫生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都干净。如果你们经过这次劳动锻炼,从内心深处有了这种感触,那你们才真正象你们常说的那样:‘炼好了身体炼红了心'。那说明你们的心从一个阶级变到了另一个阶级。没有这个变化,没有这个改造,什么事情都做不好,都是格格不入的。没有这个变化和改造,你们就不能自觉地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之中去。"(掌声)
"一个人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就等于没有灵魂。青年人更需要辨明是非,站好立场。我们要认清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的丑恶与腐朽,我们要坚定地站在工农群众,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当工人和劳动农民已经证明我们能用自己本身的力量捍卫自己,并且创新社会时,也就开始了有广泛意义的共产主义的影响、号召和教育。开始了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反对利己的小私有者的教育,反对‘我赚我的钱,其它一切都与我无关'之心理和恶习的教育,开始了反对剥削者的教育。要使大家从小就受到自觉的、有纪律的劳动教育,如果共青团员不能从各方面以主人翁的姿态安排自己的工作,那他就会迷失方向,走上资产阶级的老路。不吸收全体工农青年参加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我们就不能建成共产主义社会。不管新阶段的诞生多么困难,所遭受的考验甚至失败是多么的严重,但是世界上任何力量都不能把人类拖向后退。然而要把事情办好,却需要时间,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成就,需要努力,不是随随便便所能办到,需要动员人民大众,不是一手一足的力量所能收效。广大的知识青年要积极地投入到三大革命运动中去,要在革命实践中学习真理,得到锻炼,为社会主义大厦增砖添瓦,做合格的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
杨书记的讲话在一片掌声中结束,接下来请同学们听两位老农诉苦。当台上的人说得泣不成声,台下的人也淌下热泪时,带队老师突然振臂高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会场上顿时口号山响,嗡嗡振耳。
第二天,学生们开始在村里一排排的长墙上刷标语:"以社会主义的自觉性反对资产阶级无政府主义的自发势力。""要在农村这个最广阔的土地上根绝资本主义的来源。""列宁为什么说要对资产阶级专政,这个问题不搞清楚,就会出修正主义。"等。
在这期间,村里已经开始从大池塘里往外抽水。池塘西北角的双人搅水车已很少启用,柴油机和离心泵早代替了它。今年春天,电动机又代替了柴油机,因为大线上的电和春燕结伴,一起来到了我们小川。
池里的水抽到了麦田里,往日神出鬼没的大鱼无处藏身了。最大的一条都快水桶粗了,大嘴张开能容下人的脑袋。人们还不敢赤手空拳的靠近它们,都是拿着棍子猛锤。真是鱼儿离不开水呀,看它们多么可怜。听说它们那锋利的大鳍能把人的肚皮划开,可现在都被困进泥淖里了,要是那沾血的大鳍能变成翅膀凌空飞去就好啦。
池中一尺来长的半大鱼最多了,它们被一篓一筐的弄上来,成了人们锅里的佳肴,缸里的囚徒,和街上挂着曝晒的鱼干。污泥里的小海螺多得没人理采,河蚌倒既希罕又好玩,我在小瓦盆里养了四、五只,最大那只比我的手掌还大着一圈儿呢。
池子都挖了有些天了,却还能不时的从稀泥里弄出条"蛤蟆头"来。这种鱼长着四根长须,身子也长长的看着吓人。最后弄出的一条有大人的胳膊那么粗,快二尺长了。它生命力极强,真象是离开水也能活似的,可就是没人愿意收留。最后总算活着落到了我们张老师手里。
张老师双手托回这条象只死莽一样的长鱼,放进洗衣用的大铁盆里,它便摆动着胡须,大口大口的喝起水来。我们都很关心这条不祥之物般的长鱼,一有空就去看它。它在大铁盆里蜷成一圈,嘴都咬得住尾巴了。这条大池中的游龙,僵卧在铁盆里,人不动它,它很少游动。几天后竟被挂到了校园的苹果树上,可惜它长长的肚子已被剖开。
污泥挖出来后,又修护了池底,放进了新水。水族们也通过慢慢长渠从山里的"紫云水库"中游来,这里也就又开始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池中社会。
学生军都开走了,我们真还有些依依不舍,不少人都洒泪而别。一直在我们家吃饭的那位大个子,朴实勤劳、诚挚文雅。他一到来便揽下了挑水这重活儿,尽管路程比以前远多了,他又得出一天的重体力,可从不让家里人动担子,一大早便把水缸挑得满满的。他不但抢着挑水,也帮着做别的家务,跟家里人说话都那么的温和、亲切,象个诚笃醇厚的大儿子。直到多年以后再见到时,还是那么一家人似的亲近得了不得。
村里突然来了两位画家,他们专在显眼的地方绘制安全用电彩图。两人都画得既快又好,引得围观者连声称赞。夜里他们还为房东画了张凶猛的大老虎,这成了我们后来临模的善本。不过,他们这些杰作中最受人称道的还是那位用湿布擦灯泡的少妇,这可能算是村里的第一张美人头儿了。
自从村里通了电,我和我的好伙伴刘小峰,便一同迷上了这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们先是跟着电工看,后又自己用干电池和小灯泡做试验,还把小灯泡偷偷接到了大线上。失败后还继续搞,终于让小峰娘给告了密。电工一来,便提住了小峰的耳朵,扯得他扳住那只大手只讨饶。严厉无情的电工对着被扯长的耳朵训了通话后,又来对付我。逼得我们都赌咒发誓的,他才罢了休。
我和小峰除了玩电灯外,还学着学校和大队弄了片试验田,我们的向日葵长得和他们的一样喜人。侍弄优良品种和偷玩电灯都是我们的业余爱好。除了这两项课外活动,张老师还专门儿给我们布置了打击投机倒把的任务。在这方面,王三平和李红星又立了功,他们一起赶跑了一位偷偷倒卖鸡蛋的小贩子。
反对投机倒把村里也正在搞,前不久基干民兵还抓到了两个贩麻的中年人。没几天,便让这两个人和一位偷木头的一同在全公社游了街。两个麻贩子脖子上挂着麻和大铁牌,敲锣报号的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那位偷木贼却扛着根长檩条子,两道街下来,已累得大汗淋淋。
这事刚刚过去,又听说二队队长和他的老丈人要抬着条大梁在全公社游街。原来,二队队长挪用了小队搞副业的钱为他元井村的老丈人买了条盖房用的大梁。尽管在"东窗事发"之前,他老丈人已经把这笔钱补上了,可二队队长还是和小队会计一起被撤了职。虽然没有象谣传的那样抬梁游街,却也在村里开了他多吃多占的批判会。
代理他队长职务的是民兵连长李红彬,这位代队长既年轻,又有点文化,一向都是村里的积极分子,是大队着重培养的后起之秀。
天很快热了起来,转眼到了麦收季节。麦假里第一天带领我们去拾麦穗儿的,便是这位新任队长李红彬。休息时,我们象以往一样要求带队的给讲故事。他却并不推托,点上一袋旱烟,津津有味的说起古来。
"很早很早以前,咱们这地方是个和尚庙。庙里的和尚不行好,干起了拦路抢劫的行当来。他们把女的都关起来,从未见放出过,男的干脆当天就杀掉了,弄得这一带路断人稀。路过的人少了,他们便在夜里偷偷出动,到别处去作恶。他们作恶越多,胆子越大,渐渐的连白天都敢抢村袭赛了。他们太凶狠太恶毒啦,只要一提到他们,便吓得孩子不敢哭,大人不敢吵了。"
我们听着听着,不少人惊讶得伸长了舌头。王三平吓得不由自主的脱口问到:"真有那么厉害?政府怎么不管呢?"李队长却笑了笑反问:"什么政府?你当是我们除恶务尽的人民政府呀?"王三平这才松了口气:"噢,是蒋介石的反动政府,我说呢。"李红彬纠正到:"傻孩子,旧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蒋介石不过是个尾巴尖子,我说的事比他早得多呢。"接下来,李队长继续讲他的故事。
"你们可能不知道,旧社会是金钱万能的社会。那时候,银子可厉害啦,人命倒不算什么。跟你们讲你们也不懂,对,不是有那么一句老话嘛,叫‘狮子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坏事就坏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个说理的地方。在那样的社会里,人人都见钱眼开,就连那些王侯将相们,都会为使了钱的坏人讲情释罪。其实那些大富大贵的国公王侯,包括皇帝,还有后来的蒋介石,也都是些大坏蛋。都象那些坏和尚一样,靠掠夺人过活。还有那些地主老财、土豪劣绅,他们全是些吃人肉、喝人血、敲骨吸髓的主儿。怎么说呢,对,他们都象羊身上的草片虱和狗豆子,吸得血越多,个儿就越大,皇帝倒是最大的一个狗豆子。"
这时又有人耐不住性子的问:"那些坏和尚们呢?后来怎么样啦?"
李队长这才又回到了正题儿上:"那些坏和尚们当然还在做他们的坏事啦,不过他们的事也终于被捅到了皇帝老官儿那里。然而皇帝比他们杀人还多呢,根本没把老百姓放在眼里。再加上那些收了坏和尚重礼的大官儿们在一旁颠倒是非,昏君倒懒得管了,敷衍了事的说了声:‘罢了,罢了。'便钻进后宫不出来啦。"
我的好伙伴刘小峰不甘心地问:"那时候就没有好人吗?好人们都那里去了?"
队长说:"有,好人什么时候都不会绝的。"
小峰叹道:"唉,那时候的好人太少了,正不压邪。"
队长辩解:"是正不压邪,不过好人并不少,要不谁来养活那帮坏蛋呢?好人都在下面,都被压在最下层。"
小峰反问:"那为什么不团结起来推翻那些坏蛋们?"
队长回答:"怎么不推呢?陈胜、吴广推过,李闯王推过,太平天国推过。不好推翻的,坏蛋们吃饱喝足什么活儿也不用干,专干坏事儿。他们根本就没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不会容饶好人的。再说还有外国的坏蛋给他们撑腰,坏蛋们比好人更知道联合的重要,‘宁让外犬,不给家奴'嘛,还有‘攘外必先安内,'等等。好人们倒象东郭先生一样的容易犯湖涂,坏蛋们却一肚子坏水,他们刁钻毒辣的很,简直就不能推翻。"
这时王三平又忍不住插话进来:"那么说好人就只能遭坏人们的罪了,好人就只得被坏蛋们随便压着啦?"
队长解释道:"后来好了,不是有了咱大德大才的毛主席吗?要不是这样,有多少好人也不够坏蛋们糟蹋的,要不也不会有咱们现在的新社会。所以说毛主席的恩情比天高,所以敌人最仇恨咱毛主席领导的共产党,‘宁肯错杀三千,决不放过一个'嘛。现在是咱无产阶级专政了,过去却正好相反。旧社会都是那些作威作福的有钱人当权,他们只顾当官儿发财,哪还管穷人们死活。官场都腐败透顶,臭气熏天,能有几个好人呀?好人都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碍着他们做坏事呢,即便真有也少得可怜。不过就是这样,好人也还是起些作用的,这倒也给官府装了门面,好象他们也还办点人事儿似的。其实也正是好人的作用,那些坏和尚的事才一直被呈到了皇帝老官儿那里。很可能还是好人的作用,昏君的那句‘罢了,罢了。'的金口玉言,才变成:‘耙了,耙了。'这倒也是民心所向,谁让他们多行不义来呢?于是,那些恶僧坏和尚们便被埋到地里,只露出光光的脑袋,全耙死了。你们看,别的地方都没咱们这里的地肥,没咱们的庄稼好,就因为那些坏蛋们都作了咱们的肥料。"
第二天带领我们的又换成了位老大爷,他一直领导了我们一个假期。他才是个有名的故事篓子呢,好象我们要多少他就有多少。
地里收了麦子又种了谷子。大热的天,谷苗儿一天一个样,小草儿也紧跟着长了上来。社员们锄了头遍又锄二遍,等锄到第三遍时,天已进入了雨季。
南河的流水声传得老远,会凫水的人天天都往那里跑,我们也不时的偷偷跟去。河里不是处处都可以游的,但可以游的地方也比比偕是。我们羡慕地看着大孩子们在平静的水面上,鱼儿一样的游荡,自己却只能在河边的浅窝里,摸着石头打扑腾。就这样,也有几个伙伴挨了家长的打。张老师知道后却并没发作,他干脆把我们领进了河里,让大孩子们教着游。后来他还带去了女生,让五年级的大姐姐负责着,跑到上游去洗。我们每隔几天便去一回,可是凫水这本事也实在难学,没等学会雨季已过。可惜河落天凉,不得不等待来年了。
秋庄稼腾了茬,便可以犁地了。拖拉机在小川上日夜翻耕,小学生们常被队长派去打圪垃。我们站成一排,用大木锤或耪镢头儿抡打着前进。这活儿开始还怪好玩的,时候一长,胳膊就开始疼了。田野上,人都小成了蚂蚁,土圪垃漫漫无际,活儿好象根本就没个干完的时候。半天下来手都磨出了泡,胳膊也肿得举不起来了。我们开始都还歇半天干半天,后来便坚持住了。
场光地净,与龙谷村的生产竞赛,我们大获全胜。双方都经过一番准备后,学习交流大会便以文艺晚会的形式在我们村上演了。
舞台上方挂着一条长长的横幅:"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在双方领导简短的讲话献词后,先进代表二队队长李红彬开始作经验总结报告。李红彬现在已经进了村委会,他也是这次交流大会的主持人。总结报告作完后,双方的文艺节目便开始轮流登场了。
登台的主要还是学生们,我们二年级表演了《我是公社小社员》的歌舞,一年级也合唱了《我在马路边》。三、四、五年级的节目更多更好,赢得了阵阵喝彩。
人家龙谷村准备得更充足,不仅有学大赛的段子,还有《白毛女》、《红灯记》选场,更引人入胜的是人家自己编导的一出表现我们小川的歌舞剧。
月朗星稀之夜,生产队的几个积极分子不约而同的义务往地里挑污泥。雷雨交加之际,老贫农拿出自家的炕席跑到打谷场上苫盖粮食。臭气熏天的污泥池里,青年学生们不怕脏、不怕累,姑娘们的花衣裳沾了泥,小伙子的脸颊上抹了黑。烈焰腾腾的火灾现场,男女老少齐动手。李队长的衣袖着了几个洞,他随后改成了件汗挂子。女民兵的辫子燎短了,自己剪成了潇洒的青年头。还有村支书在生产中当尖兵起带头的劳模风范,以及农忙时搞跃进的红火场面。人家载歌载舞、生龙活虎,把故事情节表现的生动形象、活泼风趣。最后剧中人物全体出场,合唱一曲《向小川学习》。我们这边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也纷纷登台,同他们一起歌唱,不过歌词中的"小川"已变成了"龙谷"。观众们也全体起立热情鼓掌,晚会在相互学习的大合唱中圆满结束。
西山上的柿子卸完后没多久,深绿色的柿叶便开始翻红。没多少天已满山红遍。一阵冷风吹过,霜叶纷纷飘落,很快便在地上积起了一层。我们都担上篓子,带上耙子,上山搂柿叶儿。回来后有的垫了猪圈,有的干脆拌上土,洒上水,沤到明年便是一堆好粪。
天越来越冷,大车开始往二三十里外的县煤矿和更远一些的地区煤矿送料石,还顺便捎回来村里的份儿煤。人们把卸下的大堆撩成大致相等的几个小堆儿,就近分给凑够总份儿数的几家。这样一天天的挨户分下去,直到货完户齐。我和刘小峰是对门儿近邻,总是分在一起。然而小峰爹在外面当工人,担煤时他家总落在后面。回回我们都帮衬着他干,等老几户全弄清了,都才心平气静的回家休息。
北风吹,雪花飘。人们都呆在家里,围着锅台烤火。没想到一件令人难以接收的事,已在叩打各家各户的屋门了。
1976年1月8日,我们敬爱的周总理与世长辞了。
周总理一向都那么亲切,那么和霭,那么精神饱满,意气风发。他一直都受到了人们最普遍的爱戴。我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去世,对于我们这些小学生来说,这真是件不可思意的事。
我们的张老师近来也象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变得谁也不敢挨近他了。他给我们上课时,话语也少得可怜,接连几天都只那么简单的布置一下,让我们自学。
这天,他又双眉紧锁的走进教室,可手里拿着的却不是课本,而是几张写满了字的信纸。他把信纸放在桌上,神情肃穆的说到:"同学们,我们的周总理已经去世有些天了,我本人的心情非常沉痛,没有跟你们上好课,望你们原谅。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事情,有时还不由得动笔写几句,便落下了这么几张文字。今天我有意跟你们念一念,愿同学们以此和我一起悼念我们已故的总理。
"周总理,您就这样离开了我们,真象是掏心挖肺一样,一切都生拉硬扯去了。巨大的损失无法补尝,无边的怅惘难以排遣,沉痛的哀愁压向心头,凝重的忧伤直入骨髓。
"‘把我的骨灰撒到祖国的大好河山去。'您可知道,祖国的大好河山就是由于您才如此的生机盎然。您是它光辉的灵魂,它是您不朽的身躯!
"您的一生是怎样的一生呢?您自幼便立志致力于中华的崛起,终于使中国如睡狮猛醒,不仅在政治上站了起来,随即在经济上也站了起来。您让如一盘散沙般任人欺凌的中国人攥成一个所向披靡、无坚不崔的铁拳。您把一个一穷二白、千窗百孔的旧中国变成了一个百业并举、欣欣向荣的大家庭。
"您唤起了人民的觉悟,砸烂了千年的锁链。您让中国长夜骤明,给世界带来了美好的前景。您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程,开辟了历史的新纪元。
"从勤工俭学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到八一枪声撩开历史新页的壮举。从万里长征艰苦卓绝的奋进,到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烧天的战火。从抗美援朝战场上的胜利凯旋,到全国工农业各条战线社会主义改造的顺利完成。从汽车城的艰苦创业,到石油大会战。从粮、棉、煤、铁基地的形成壮大,到电力、电子、机械、化工的开发发展。从南京长江大桥的贯通,到葛洲坝水利枢纽的开工。从原子弹、氢弹的爆炸,到东方红的旋律翱翔太空。从一整套自力更生的工业体系的建成,到五星红旗在联合国大厦上飘扬。总理与祖国息息相关,人民与总理心心相印。
"周总理,您出生入死,百折不回,是人民的战士。您艰苦朴素,日理万机,是举国的栋梁。您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是事业的主人。
人民的好总理!您殚精竭虑,矢志不渝,是奋斗的火炬。您胸怀四海,放眼世界,是进取的号角。您才齐泰斗,功在千秋,是生命的风彩。您心如曰月,魂系万家,是人类的光荣。"
气温逐渐转暖,大雪堆慢慢缩小,田野上解了冻,大片大片的地皮被晒干。
村里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军号声,寻声望去,西头的打谷场上,民兵们正在操练。没多久,那齐刷刷的队列便开始从打谷场向街上奔来。队伍踏起一片烟尘,振得地抖房颤。民兵们跑步穿过长街,绕过大池塘,来到养猪厂东面一块轮作闲放的春地,开始冲着东坡的土地崖打杷。
等民兵们清理过杷场,解除警界后,我们便跑过去寻找他们遗留下的弹壳。弹壳虽然大都被他们捡走了,弹头儿却全留在地崖里,我们用挖菜刀顺着弹痕便可以把它起出来。
有了弹壳和弹头儿,就能做成一只摔炮了。用旧钢据条挨弹壳底部开道口子,把从集市上买来的黄药扁炮放进去,装进弹头,一摔就响。
我们虽然都快上小学三年级了,可也还是一肚子玩心。桃李凹的桃子熟了,有人吃完果肉后,又把坚硬的果核儿在粗沙石上磨出个口子,再弄出核仁儿便做成了一只满街吹的哨子。东坡上的核桃能吃了,又有人打起了核桃壳的主意。先在核桃的底部、顶部和一侧,用烧红的粗铁丝炀出三个洞,再用细铁丝做个钩刀从圆洞里把果仁儿掏空。然后找个小木条,在正中钻孔插牢一根缠着线绳的小木棍。再把这十字架一样的东西竖着活插进空核桃里,从一侧的炀孔把线头抅出来。一拉一松,横架在上方的小木条,就会来来回回的转个风雨不透,还嗡嗡叫着象个小直升飞机。
童年是幸福快乐的,在7.28唐山大地震以前,我几乎还不知道什么是忧愁,似乎正是大地震的怵目惊心结束了我的天真烂熳。小川虽然不是灾区,却也饱受着波及。
人们所关心的已不再是邓小平的起落,而是大地的起落了。白天总还好打发,夜里却生怕突然会房倒屋塌,地上再裂开条大缝。正提心吊胆的不敢入睡,玻璃窗偏偏又不失时机的哈嗒几下,弄得人心惊肉跳。费劲睡着了,又做起了噩梦,难免再出一身虚汗。我们恓恓惶惶的熬过一天又一天,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天一大早,喇叭匣子突然响起了哀乐。下午四点开始发布一条重要消息。
那低沉而迟缓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冷酷无情地,叙说着,叙说着。人们象是什么也没听到,却又不得不知道了一切。两臂无声地拉耷下来,手和手里的东西象胸中的心一样失控地沉落,沉落。嘴巴已不知是张是合,肩垂了,胫蔫了,腰塌了。
噩耗传来,如雷轰顶,人们个个目瞪口呆,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象是一下子被抛到了天外。
漠大的不幸,如末日骤至,使人觉得天塌地陷般无倚无持,孑遗零丁。
多少人心堵得吃不下饭,多少人在愁苦地熬煞着悲哀,郁闷得顺不过气来。胸口象是被谁掏心窝给了一拳,象是被巨石重重压住。有多少人痛哭矢声,又有多少人仰天椎胸。谁的眼不是红红的,他们本来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哭,现在却泪水淋淋。泪水,泪水,到处是泪,八亿人的泪。
北京在开追悼会,小川在开追悼会。其实这追悼会早就从心里开始了,从民意天理中开始,从泪里开始。
食堂大门前,两位全副武装双眉紧锁的基干民兵笔直地站立着。大厅两侧的连窗全被黑布罩上,厅内越往里越阴暗,这也正适应了人们此时的心境。
我们胸别小白花,臂裹黑袖章,默默无语地站立于长厅两侧。长厅尽头的松柏丛中是毛主席,周总理,朱德委员长的黑边遗像。这博古通今,才具盖世,纯洁无私,崇高伟大的人在天地间无情地消失。茫茫人世,何以为继?人们象是从风和日丽的灿烂阳光中,突然堕入瘴气呛人,漫漫无尽的黑暗里。义理蒙蔽,生命颓废。
低沉、悠缓的哀乐在大厅里响起,红心象是被冷水淬裂,热望犹如给黑手窒息,唯有一片欷嘘。
追悼会由新近上任的副支书李红彬主持,他开始一字一句的致悼词。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毛主席正是一位带领中国人民改变世界的人。在他之前,这里的人们不能发现和理解自己实现普遍解放的条件、能力、方法和途径,而表现为人的完全丧失。世俗的基础使人们自己和自己本身分离,并使自己转入云霄。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了一种异己的与他对立的力量,人类活动往往是无宜的重复与破坏,劳动也成了当牛做马般的屈辱与负担。这样,实际生活缺乏精神内容,精神生活也同实践缺乏联系。正是出了个毛泽东,中国的面貌才为之焕然一新,这里的人类开始把握自己的命运。
斗转星移,我们只争朝夕。在短促的时间里,创造着人间的奇迹。虽然才刚刚克服普遍的匮乏,虽然各类重点建设才初见成效。但是人们早已切实感受到了生存的价值和意义,个个精神饱满、步履矫健的跨入大建设的行列中。
那些在旧社会里乱舞的千魔万恶,都已被从大地上和心灵中驱散,亿万人民以颗颗火热而无虞的心,欣然投入蒸蒸日上的新生活。可是,我们的道路刚刚铺开,我们自然的敌人和社会的敌人都正虎视眈眈。我们在这人间正道上行之未远,我们的领袖毛主席--"
李红彬念到这里时,突然哽咽住了。再要坚持着继续念下去,却已经泣不成声。会场上也早已是一片哭泣,抬头所见只有泪眼,也唯此能缓解一下人们尽头的沉闷与凄怆。
[本帖已被wjgwjj于2007年10月4日23时27分27秒修改过]
[本帖已被dream_梦儿于2007年10月5日22时32分45秒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