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此女不淑

太多的雨，使我的担心终于变成可怕的现实：老家的黄泥老屋岌岌可危，屋后的滑坡蓄势待发，已将老屋围困。

我是偶然从熟人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父亲并没有告诉我他的幸酸。听说，土已没窗，父亲一边照顾精神有问题的母亲，一边努力地清土。乡下有很多富余劳力，父亲却不想请人帮忙，他说家里没人烧饭不说，而且母亲闹的慌，怎么好亏了别人？

我的心里乱了一下午，终于定回家 看看，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不去管了。

我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缓缓地走进了家门。父亲正在门口看雨，他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很久才说：“没吃午饭吧，我马上做。”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知道父亲的心里很苦，他的眼圈一定悄悄地红了，看见我时那一瞬间的沉默是他内心幸酸的唯一表达，每次都是这样，他没有地方诉说，永远也不会诉说。

我开始洗菜烧饭，这是我回家为白发的父母唯一能做的事。父亲跑前跑后的，一会儿拿几个鸡蛋，一会儿又捧出一包香菌；一会儿问这个够不够，一会儿又说那个好象少了点儿。父亲高兴，我的心里多了些安慰，对他的婆婆妈妈也就一百个宽容。菜炒得差不多了，父亲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憋了几秒钟才试探性地问是否将伯父、伯母请来，当他看到我非常赞成这个提议后居然孩子般笑了，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其实，每次回家我都会请伯父、伯母来玩的，却总是将这个提议交给父亲。这也是一种小小的安慰吧，同意他的意见，满足他的要求，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与重要，而不是永远面对一个精神病人的胡搅蛮缠。

伯父与我家只有一墙之隔，他的房子也是滑坡体催毁的对象.。听着伯父哀声叹气，看着伯母泪水涟涟，我不知说什么好。倒是父亲一幅很看得开的样子，不断地安慰着他。其实父亲的内心比谁都急，母亲有病，重新找房子很难。他不想让我看出来，他怕我着急。父亲很直率，没有多少心机，但从来不会把他的心事透露给儿女。苦也好，累也好，一个人默默地沉受。每次打电话，他总说一切都好，不用操心。到底好不好，他自己心里有数，我们也很清楚。

面对触目惊心的滑坡我无能为力，面对独孤无助的老人我却是最好的安慰。倾听他们的诉说，阅读他们的笑容，感受他们的寂寞，对一颗颗渴望交流的心灵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自从老屋被困以来，除了我，再也没有人来分享他们的焦急、独孤与无助。一顿很简单的午餐却吃出了四位老人久违的舒心。看着他们短暂的天真的快乐，我只有想哭的份儿。每次儿子生病，我都急得吃不下饭，狠不得求上苍把他的一切病痛都转给我；桌上有一盘稍好的菜，也是首先放在儿子手边。。。。。。然而，等我老了，儿子是否知道这些呢？就象现在，我们是否清楚父母内心的苍凉？小时侯，他们爱我们，如今仍不减一分；我们却从以前的无限度地索取变成了现在的遗忘，象一本过时的书，象一只再也排不上用场的旧包袱，我们将父母随手搁置一旁。看过一则关于宠物的幽默，作者说“把你对宠物的爱分一点点给你的父母吧，再怎么说他们也比宠物对你亲啊！”这就是我们！我们忙我们的心中有家人有工作，甚至有宠物猫、宠物狗。。。却唯独没有曾给予我们生命、衣食和爱个不休的父母。

晚上，我依旧睡在多年前睡过的小屋。床铺还是对着那个古老的衣柜，靠窗的书桌是我旧时的好友，角落里默默立着的简易书架上放着我们兄妹三人读了十多年的早已发黄霉烂的教科书，散发着黄土陈香的墙壁上帖满了妹妹十年前的水彩画。。。。。。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又温馨！我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所有逝去的往事在一瞬间清晰地回到眼前。自从母亲生病以来，我们总是来去匆匆，从未在家过夜，因为她总是害怕有人杀掉我们而整夜守在床前。　

山村的夜很静，我一夜无梦。醒来时母亲正在床前看我，目光里是说不清的怜爱。她好多了，没有在夜间打扰我。

走的时侯，我给父亲500元钱，让他请人清理屋后的土，他说什么都不要。在我固执的请求下收终于下了，却又从兜里掏出三千元给我，说是兄妹三人一人一千，让我替他邮去。我接过来转身就走，我怕父亲看到我的泪水，尽管我知道他的目光就在我的身后，里面写满了期待与询问，全是关于儿女的归期。

2003年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