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也即交流
“小说也即交流”乍看是句稀松平常的话,但如果得之于有着多年阅读经验而且又有着创作愿望者的真实体会,事实上就是宝贵的认知。我所以特别欣赏韩少功、汪曾祺,就因为他们是最善于交流的作家。打开他们的小说,就好像在与他们对坐品茗,茶室里氤氲着人道主义幽香,我仿佛看到了朋友忧郁的眼睛,那眼神恐怕不只能用悲天悯人来形容。现在你当然明白了,我之所谓交流首先是以美的心灵做前提的,韩少功说得更精确:诗人!也就是说,只有诗人才能做这种交流。
我体会小说的交流大约有三种。一是叙述者与人物的交流。王安忆通常是这样做的,所以我说她的小说层次很高,但我看起来还不算太过瘾。二是叙述者与读者交流。这种交流是冒险的,在我的阅读经验中,这种交流成功的范例不多,它实在需要超人的情感力量和超凡的艺术技巧。三是上述二者的结合。韩少功、汪曾祺通常就是这样。换句话说,与韩、汪对坐品茗的既是读者,又是人物。读者不只是看客,而是叙述者的朋友,也是人物的朋友。在他们的小说中,叙述者本身也是人物,有时以实实在在的形象存在,更多的时候则是一种精神,甚至仅仅是一种情绪。
有许多评论家喜欢用“冷峻”来表彰叙述者技巧的高超,乍看好像叙述者在小说中不存在才是最高境界。我的理解是,所谓冷峻其实是深沉,是一种很别致的交流方法,也许可以称作“不交自流”。鲁迅在《野草》中描写过这种意象,我记不清是哪一篇,但意象是清楚的,就是被冰冻住了的火,火在冰砣里面。
叙述者与人物交流,成功的范例颇不少,《寒夜》为其一。我在读这篇小说的时候常常感到巴金在咯血(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的丈夫咯血)。碰巧我也在寒夜中读《寒夜》,有时甚至我也会有咯血的感觉,尽管我从未患过肺病。但更成功的也许还是《骆驼祥子》。这本书我总共读过三遍,每次都是一口气读完。我觉得老舍就是祥子,而祥子正是骆驼。
《围城》恐怕属于与读者交流一类,不过钱先生似乎颇不在意读者的反应,只要你能听他叙述就成。也许他认为他的经验是可以成为你的经验,你不需要也无所谓。海明威就更不在乎了,自说自话呢!你若直接向他请教,当然也是可以的,前提是先得叫他“爸爸”。
韩少功、汪曾祺何以能开出这样的茶局,我真说不清楚,好在我们还有时间,关键是还有兴趣讨论这个问题,现在不急,且让我们先品茶!我有时想,只要茶香即可,又何必去探究香的来源呢?正如我们关于读书的讨论,讨论本身是最重要的,因为它给我们带来了快乐,至于说什么话,怎么说都无关紧要,我们的快乐是永恒的。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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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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