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  阅  秦  岭

此女不淑

以前读秦岭，只是在书上，很粗略的印象，有一种今生今世不可企及的遥远。现在读秦岭，是亲临其境，用眼睛用整个身心，一页页翻阅着真实的秦岭。

车过宁陕县城的时候，还只是毛毛细雨，一进山，居然有雪迎面飞来，我们以为看花了眼，可不断后移的玉树琼枝和瀑布般凝固的冰川却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真的。越往上走，雪越大，迷迷蒙蒙，混沌一片，不见来路，亦不知此去何方。不一会儿，车开始打滑，我们被困在路中间。

起初，我们很兴奋，又说又笑，站在路边看来去车辆，看大雪纷飞，看千山一色，看天地苍茫，甚至还提议拿出照相机留几张黄黄的脸与秦岭雪景同在。要知道，家乡的小城已久无飞雪，堆雪人和打雪仗于孩子们而言只是心仪已久的优美传说。很快，我们的兴奋在奇寒中烟消云散。脸冻红，手变僵，麻木的双脚蛇咬般难受，大家匆匆逃进车内，打开暖气御寒。依然是凛冽的风挟着大片的雪花呼啸而过，依然是莽莽的松林在风雪的横扫下鸣咽不止，而对秦岭，我们为自己最初的肤浅而惭愧，秦岭却无视一切，仍以它深深的冷峻和博大的胸襟俯视和包容着世间的小小灵生。

总算来了卖防滑链的。重新出发的车速比步行还慢。前面的路冰封雪锁，里边是峭壁，外边是悬崖，开车的人高度紧张，坐车的人提心吊担，大家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如履薄冰”这个词的全部意境。车蜗牛般缓缓地爬上山顶。

下山的路好走得多。奇怪的是刚到山脚就不见雪了，路面也是干干的，一些微微的阳光，从树缝间斜斜地洒下来，刚才的奇寒和惊险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借司机停车卸防滑链的时间，我们下来走走，蓦地发现不远处有一户人家，孤单单地立在丛林之中，房子全由直立的圆木排列而成，一颗大树也被“砌”在“墙”中，高大的树冠在青石的房顶纵横葳蕤。这让人想起小说《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中主人公张大民的小屋和屋中的大树，我原以为是作家异想天开，不想会在秦岭中见此奇景。如果把它摄下来或画下来，配“秦岭深处有人家”为题，那是再好不过了。

再往前走，又见小雨；再走，则是稀薄的阳光；等中午到达一个小镇时，居然是春光一片明媚。人说秦岭“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果真名不虚传。

午饭后我们继续前行。一出小镇就不见了阳光，幽长的峡谷一会儿下雨一会儿飞雪。两边的山高耸入云，隐隐约约的山峰一律巍峨嶙峋，错落有致，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千百年来秦岭灵魂不屈的传说。行至蓝关地带，天阴沉沉，风凄惨惨，峡谷幽深莫测，风裹着雪，一团团旋转而来。韩退之在此处赋诗云：“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谁说不是呢？

慢慢地，我们又开始爬山。不宽的路悬在山腰，仿佛一条灰色的带子，飘飘悠悠，蜿蜒西去。秦岭的植被开始变得稀少，灌木丛越来越稀疏，到后来只是风化的劣石了。那些成片的岩石一览无余地裸在天之下，静静地昭示着一片岁月沧桑。
就在我为满目苍夷的大山感叹的时候，同行中一位到过西安的人说：山走完了。果然，我们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回首身后气候无常绵绵无尽的群山，再看看前面一望无际的平原，感觉怪怪的，有一种不知身置何处、今昔何年的惊讶和茫然。这也许就是秦岭的魅力所在，界限如此分明，一瞬间让你走进它的怀抱，又一瞬间让你离开它的双手，而中间的行程却是如此漫长如此曲折。就仿佛一本书，开头与结尾没半句废话，中间的内容却是波澜起伏丰富多彩，读来令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