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情事 洞箫/文 1979年端午前后,我曾因事在浦东高桥借住有三月之久。这样便认识了邻家待业的小芸,她比我略小,那年也20岁了。 我们在一起谈文学、谈艺术,没边际地侃。小芸聪慧伶俐,还有点活泼爱动,看我闲空的时候,就掩了篱笆门,拉我到乡下郊游,至今还记得那金黄的油菜花铺满在春天的田野。 夏天来临,我就要走了,那日小芸过来,颇有些怏怏的味儿。半晌,她突然冒出一句:"喂,干脆我也到你们那里去,能帮我找个窝儿吗?"我笑着回她:"傻气,大上海进都进不来,你还要出去?要不咱俩换换。"小芸扑哧一笑,再没有说什么。第二天大清早我出门乘车,在81路发车站上又见到小芸,她穿了件碎花的衣裳,极素净。我问:"你做啥去?"她说,送送你呗。一直送到十六铺船上,直到船开远了,还看得见小芸的身影。 回家后约有半年,突然接到小芸来信,原来她已到一家商店工作,信写得极有文采,末了竟说,"莫讲上海姑娘娇气,我什么苦都能吃,你要是不反对,我便真要到你那里去的。"这里面的意思我怎不领会,心中却着实拿不定主意,拖了半月也未回信,便又接小芸来信,"怎么,不相信?再不吱声我可就动声了!" 两地的牵挂终究为绿衣使者接通了,我们沉浸在相互的祝愿里。但其后不久,我们即起了惆怅,原因是小芸将这事告诉了母亲,自然父母是反对的,为了她的工作,父母不知花了多少气力,如今却闹腾这事儿,母女俩都气得水米不沾。这些情况我虽有知晓,但没有切身体会,只是断续地接到小芸的来信,得知她痛苦的境况,我便去信说"算了",小芸回信骂我,我便就此打住。 1980年秋,忽接小芸从结核病院的来信--由于长期的心情抑郁,她竟染了结核病。我请假赴沪,在第一结核病院见到了她,不到两年,她憔悴了许多,看她默默落泪,我深感歉疚。我走的那天她送我到院外的小桥,她伫立在瑟瑟秋风里,蓝色条纹的病号衣在风中飘动,是那样的孤凄,我不忍回首,眼里流下泪来。 一晃到了1982年,我们的鸿雁传书已有四个年头,小芸的心情愈见沉郁。这年春天,她的结核病复发,又住进医院。恰好那时我正忙于一个项目,直到小芸出院,都没能去看她。在绵绵春雨里,读到小芸的信,信写得极苦,大意是说由于药物反应,现在听觉迟钝,加之咯血,身体很是虚弱,目前已在家长期休息。我即去信说接她来,她很快回信说不行,妈妈身体也不好,她若走了,会把妈妈气死的。这样过了数月,正为许久未见小芸的信而忧虑,忽接一沉甸甸的信,信中小芸说:"实在对不起,因我身体状况,到外地可能会受不了,不能给你帮助,反而成了累赘。日前妈妈又给我找了个对象,妈妈为了我头发都白了,我想,就依了她吧,这辈子欠你的情份了。"读了信我禁不住心中凄苦,虽说这四年里我们只有一次聚会,但其间的情谊何能车载斗量? 1983年10月我结婚了,新婚燕尔猛地想起小芸,顿起一丝担忧,妻让我给小芸去信,我未动笔。1985年秋我出差赴沪,公务匆匆,数日奔忙,离沪前我试着给小芸的商店拨个电话,那头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侬找谁?"我迟疑了一下,问--"侬是小芸?"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那个声音问:"你是箫?"我知道接电话的正是小芸,竟哆嗦着不知说什么好,终于,我问道:"你的小舢板靠岸了吗?""--没有,你呢?"我心中一怔:"我、我的孩子已半岁了。"电话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住哪儿?"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不应该,我没有告她住址,只说明天就走,愿她保重身体。 第二天在十六铺,在人头攒动的候船室,忽然传来广播找人的声音,是点的我的名字。我一愣,知道是小芸来了。在大门口,果然见到小芸的身影。五年不见,她更显憔悴,眼角添了皱纹,一件碎花的衣服洗得发白,还是多年前那个式样。她拎了鼓囊囊的大包,有奶粉、娃娃套装,还有件极时髦的上衣,说是给我妻子的,我为她的这番心意又感动又难过,问她:"你先前的那个对象呢?"小芸眼神黯淡了,"吹了。"我说:"你不要任性,只要人好,比什么都强。"小芸说:"人好、人好,是我自己不好!"我不知再怎么讲,竟默默道别了。 一晃,已是人生的秋天,22年过去了,再没有与小芸见过面,但知道她始终悲苦的命运。写到这里,已是泪眼迷离了...... 链接:《梦回高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