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岳麓书院闻名于世,这是湖南人值得骄傲之所在,一副"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对联,就让人感受到湖南人的气魄,而这种气魄是有文化的底蕴支撑着的。我不得不佩服湖南人。这使我想起在北京丰台遇到的几个来自湖南邵东县乡村的农民,居然能在北京大张旗鼓地做着书商。赵一、赵二、谢三来自一个村子,当初只是找来一本薄薄的不足三万字的有关演讲方法的材料,一直发展到现在谢三手上的出版的《疯狂口才跟我说》《疯狂演讲与辩论》《疯狂口才实用大全》《疯狂演讲实用大全》《疯狂辩论实用大全》(该五本书都由戏剧出版社一个书号出版),其实稍有些头脑的人一看,就清楚这是靠剪刀加浆糊搞出来的书,可国家的出版社就是睁着眼睛把书号卖了。编辑知道,这样的书的内容没有一本不是剽窃来的,这样的书没有一本不涉及到侵犯知识产权。可这样的书没有对时弊的批判,也就不会引起宣传部门的关注,来审读,来查禁。至于知识产权,不会影响到乌纱帽。谢三就是靠做口才类的书,没有执照没有税务登记,私刻印章,甚至连身份证都是假的,居然发了家,在丰台混得幺五幺六的。相比较,比谢三早起家早发展的赵一赵二,就远没有谢三幸运。赵一在国家行政学院花了数千元钱买了一张专家证书,赵二呢,也在每本策划出版的书上印着"著名教授赵二主编"。到头来,赵一因欠印刷厂近百万的印刷费,被人追逼,只好连夜收拾东西逃离北京;赵二呢,因在三个月内操作了八本口才类的书,引起了被剽窃者和《演讲与口才》,还有出版社的诉讼,各大报纸对其剽窃行径予以揭露,最亏的是2000年元月份在北京水椎子的金叶大厦召开的书会上,著名的赵二教授被外地来的批发商痛殴一顿,打得一脸不堪入目,原因是1999年的长沙书会上,赵二教授与外地批发商有间,赵二教授以为自己的湖南人,便纠集人下手,到了北京书会,怨怨相报。
赵一赵二谢三,都来自邵东,而邵东是全国著名的盗版书基地,没有什么版不敢盗的,越打击盗版越厉害,从世界名著到色情小说,常销的畅销的,都盗。早年的《废都》到《国画》到《上海宝贝》,而今居然从境外引进《天安门真相》和《国母某某某》,大肆印刷。
我一个朋友供职于邵东县文联,邀请我邵东一行,我借故推却了。
邵东那个地方我敢去吗?
历数一下邵东新近发生的事件,便令人胆颤心惊。
县政府的副县长涉嫌黑社会,大肆贪污。
反贪局副局长成了大贪官。
检察院副检察长成了卖凶杀人者。
公安局原局长后改任政委是邵东黑社会的保护伞。
监狱长组织在押犯进行卖淫嫖娼。
树立的企业家典型是组织杀人并亲自动手杀人的人。
还有没有审理出来的呢?
邵东这样一个地方成为全国的非法印刷盗版基地,不足为奇。
赵一赵二谢三能安然地混迹于京都,不足为奇,他们是邵东人,邵东人NB。
北京某学院组织了一次厂长经理研讨会,请了"著名教授"赵二去给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厂长经理讲"推销术"。赵二讲的是在街头如何把一堆由纸烧成的灰当成珍贵的药粉卖出去。赵二说这是他的亲身经历。
这是推销术吗?
骗术。
并非在这里要揭露湖南人的什么,而是对"惟楚有才"的逆向思考。
并且相信每一个正直的人都不愿意任何地方成有邵东这番"成就",都不愿意自己的子弟成了"赵一赵二谢三"。
譬如湖南,有许多作家写出了许多的好作品。
譬如湖南,省作协居然能把《湖南文学》给卖了,成了全国一家没有机关刊物的省作协。而它们的省文联主席团正忙于"第六届主席团"的政绩收集,搞"文艺湘军"的"百家文库"作历史汇报,正如湖南省文联主席谭谈所言:"可以这么说,这套书的出版,是我们这一届主席团齐心协力的结果,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前两年由省委主要领导出任主编在先,而"后两年"则有主席团主席出任"总策划,总主编"在后,第六届湖南省文联主席团就可以在湖南文学史上功德圆满树立起"贞洁牌坊"了。貌视寿终寝正,可以安息,其实是藏利于心,再图不轨。
桃源隐居的陶渊明就是历史上最著名的以隐而名以退为进的高手。
有现成的榜样在湖南,学起来自然方便多了。
譬如湖南,有了本泥沙俱下的《湖南作家》,这还得感谢廖静仁先生的胆识与献身精神,使湖南作家觉得湖南文学"薪火有继"。而《湖南作家》的生存必定是艰难的,许多别有用心的人把廖静仁先生的作为也看成了别有用心。我没有面晤过寥静仁先生,而我深知,如今时代搞一本文学刊物是何等的不易,若是容易,《湖南文学》坚持了几十年下来了,为何还要卖身?其中不可否认有权钱交易,同时也不可回避地说明文学刊物受到生存的强烈挑战。
《湖南文学》被出卖,仅仅是文明社会的牛刀小试。
湖南一位作家写出了一篇"文学不是三陪"的文章。
其实文学早就是三陪了。
文学的灵魂和肉体早就出卖了,只不过以前是强迫,现在是自愿。
不愿当"三陪"的文学者们,注定不得好生,不得好死,在这样的压力与利益的诱导下,仍然拒绝"三陪"的,当是真勇士。我想象中的廖静仁先生应该成为一个真勇士的,修练与坚持,就看廖静仁先生自己了。廖静仁先生的作为,与阎连科《年月日》中那位信念坚强的老者相象。
如今,《湖南文学》的铜招牌,还挂在省作协大楼前,虽然生锈了。
如今,省作协大楼前挂了块新的铜牌--《湖南作家》。
这两块牌子都应该在,后者是一个新生的刊物,当然有存在的理由与必要;而前者虽说已经死亡了,毕竟曾经活过,给人带来过欢乐与荣誉,更何况要出卖的不是它本身,而是别人作主强制地出卖了它,人死尚且有个灵位,《湖南文学》权当此吧。
两块招牌是两面镜子,进出或不进出这幢大楼的人,都当从中照出光荣与耻辱,战斗与投降。
六
湖南一行终于没有能在雪峰山脉里听到山歌。
文明社会中的刘耀儒也没有再讲故事,我怀疑离开湘西久远之后,刘耀儒是不是以后还会有故事可讲?
这篇文章行将结束时,想有段山歌作为结局。我便翻读着廖静仁先生被编入“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散文方阵”里的“廖静仁卷”,其散文的气魄比较起廖静仁先生搞《湖南文学》的气魄,要渺小得太多了些。廖静仁先生在不节制的抒情中丧失了许多珍贵的东西,并且试图给阅读者提供很多可以修正生命的哲学道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虚妄之心态。不可否认的是读了廖静仁先生的散文,杨朔刘白羽会非常乐意地把他收为自己的衣钵弟子的。只是可惜了廖静仁先生那么丰富的人生阅历。但愿我因此评说廖静仁先生的文章,而不会影响我朋友刘耀儒在《湖南文学》的饭碗,智者乐水,仁者爱山,想必一直跋涉于山中的廖静仁先生不会因此做出这等事情吧。
读遍廖静仁先生一卷三辑六十五篇散文,让人觉得最有价值的是廖静仁先生在散文中运用的那些收集来的民谣民歌。雪峰山脉瑶乡一游,最遗憾的是没能听到原汁原味的山歌,只好抄袭廖静仁先生散文“慢板的牧歌”中的一段船夫在酒后撒野时所唱的情歌:
对面哆那个大路上娇娇你好漂亮
你可看清楚坐在咯芭茅山上的是你郎
郎把那芭茅一根根喂进哩咯牛口中
娇娇你把那肥肥的奶子吧揉呀揉在郎胸脯上
......
廖静仁先生觉得这“声声如诉,字字如泣”,我们不在那个情景之中,当然体会不到诉和泣。不过,我要跟廖静仁先生说的是,当年我做船夫的时候,从来没听船夫唱过情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船夫,已经没有了那种含蓄了,许多船夫尤其是年轻的船夫,在一路而去时,看到水边有洗涤的女人,就像春夜发情的猫一般叫着,甚至有人干脆掏出裤裆里的俗物,向水边的女人抖动着。当然,我们行走的是长江和运河,已经无需拉纤了。
我时常在醒来的子夜中,听到文明噬咬的齿声。
(注:此乃2002年旧作。如今《湖南作家》杂志也停办了,已经逐渐熟悉了长沙都市生活的朋友刘耀儒暂时不再做文学编辑了,湘西他是不想再回去的,显然他接受了都市的文明,前不久他给我打来电话,有诸多的感慨,使我忽然想起这篇旧作。)
[本帖已被烛影清风于2007年2月6日16时43分40秒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