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的小女孩
文/空阶露
“假如附近有村庄,供我们歇歇脚该多好。”走得极累,但不动声色的曙是这次盲目旅行的主创。曙在城里呆久了,俨然是个很会寻找刺激的人。
“对,再有几棵荫凉古树,三四户农家,我们就可以住下来不走了。”娇弱浪漫的薇永远都在为自己的生存状态发愁,逃避城市污浊空气,是她今生今世锲而不舍的努力。
“……”只有我缄默无语。抬头望望把我们晒成几只焙虾的白炽太阳,两眼虚黑,一时连路都看不见了。
太阳渐渐升高,渐渐低落。
铁轨由冷变热,由黑变亮。
光芒四射的铁轨无止境延伸,与田野山川融成一片浩渺,使人迈步绵软,仿佛行走在起伏不平的海浪上。
村庄没有出现。日头下由远而近出现一个小女孩。身着天蓝校服的小女孩似一朵岫云冉冉飘来。她手里拿着一瓶喝剩的茶水,颜色与我们手里的可乐差不多。可是,我们此时此刻一心向往茶水,羡慕小女孩宁静、恬淡和收敛的“奢侈”生活。
小女孩走近我们时立住脚,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这群精力匮乏,神色疲惫,心情晦黯的盲流。
是的,在她心中我们一定是为了生存目的四处漂泊的盲流。
可是,她目光里没有嫌恶,没有追咎,明显只有宽宥和怜悯。
这种情形使人感到尴尬而又悲哀,尤其是我,很窘迫,很困惑。
怯懦、自卑不召而来,这群人不知不觉在小女孩面前卸去了成年人的伪装和老练。
小女孩把我们带进一个村庄,真的是一个村庄,靠近铁路,四五户人家,村前有几棵高大硕壮的绿树,树上挂满了青涩的小果子,偶尔小果子从树上掉下来,落在小女孩门前的水瓮里,发出敲击编钟一样的美妙音乐。这音乐沿着枳壳围成的栅栏飘进深绿色桔园和纵横交错的阳光里,直接与阳光、花香进行欢畅的光合作用。
小女孩不厌其烦地舀来一瓢又一瓢清水,供我们洗脸洗手和冲脚。
我们渴极了,差不多喝光了她家的茶水。
我们也饿极了,看见堂屋桌上纱罩罩着剩饭菜,也禁不住伸手拿来吃。
“吃吧。”小女孩对这群人的一切所为都表现出异样冷静和宽宏大量。
这群人吃饱喝足,又开始恢复无赖本性。
其中一人告诉小女孩:“你今天表现很好,校长很满意。”
另一个也附和:“是的,我们是市里的校长,来检查你的学习。”
小女孩对诸类狡黠就像对待一本读过的旧书一样不感兴趣。抑或,她真的不在意“市里校长”,也不怕检查学习。
日影渐渐西斜,风开始凉爽了。
久久地,小女孩目光转向我,提出一个充满禅玄和奥妙的问题。这个问题除了佛能回答,再就是三毛在一首名叫《橄榄树》的歌词中有过深邃解答。
总之,愚钝的我至今仍无法回答她的提问。她的提问是: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当时,我听了这句话,不知不觉想起释迦牟尼在舍卫国孤独园,和大弟子及追随者们一千二百五十人在一起,从舍卫大城要饭回来,吃完之后,坐下来与须菩提开始一段对话。须菩提问佛,像一条恒河中所有沙数量相等的国土上所有众生的所有心念,都存心获得怎么办。佛回答说,过去的心念无法获得,现在的心念无法获得,未来的心念亦无法获得。
想到这里,我望着小女孩会心地点点头,璨然一笑,我把赤足放在她家后门的绿茵上吹凉之后,缓缓地告诉她:“你家后门的风真凉爽,我就是来这儿吹风的。同时,也是为了看你家后门这块绿稻田,还有几棵叫不出名字的果树。”
“不是果树,是苦楝。”
女孩比我更为认真地站起身,再次为我端来一瓢水。接过瓢,我心为这一瓢水的幸福所浸泡。于是,我将水泼进秧田,让禾苗挂满了晶莹水珠。
我真想数—数禾苗上的水珠有多少。水珠有多少,我的快乐就有多少。我还想毫不掩饰地告诉同伴,小女孩的一句话,使我意外地获得一种超脱。
天黑,我离开了那个不知名的村庄。离开了名叫清和的小女孩。如今,每当宁静或是心浮气躁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来,想她宽宥的眼神,包容的微笑,平静的额头和面颊,还有她那超越年龄和智慧的人类最初的耐性、含蓄、成熟、博大和精深。
哦,清和小女孩,你和你的村庄还好吗?你家堂屋的对联是否艳红依旧?田里的鱼在游,瓮里的水在响,编钟似的音乐还在流吗?今生今世,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