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的故事
蓝天雄鹰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考报名时节，小英那身朴实的衣着，那双聪慧的眼睛，那张灿烂的笑脸，又出现在我的脑际里。我不得不写一点文字来告诉如今的学子，怎样对待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小英是我十多年教书生涯中最难忘的学生，曾令我愧疚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相信人们相处在一起是一种缘份，有时擦肩而过即成永恒。1994年，她离开学校后，我们再也没有谋面的机会。
      那年5月，学校正在进行中考报名，她放弃中考离开学校。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无量的前程呢？我作为教导主任，怎么能忍心看到一个充满希望的学生停歇了奋斗的脚步？强烈的职业责任感驱使我去挽救她。
      小英苹果脸、大眼睛，齐眉的刘海把整个脸蛋衬托得纯朴而美丽；头上的乌黑羊角辫随着她的步履轻快地颤动，笑起来如一朵盛开的鲜花,一个少女的活泼与朝气写在她的脸上和举手投足间.每个学期下来，学习成绩名列同年级前一、二名，都被评为三好学生；爱唱歌、画画，获得过全市美术二等奖。她成了老师人见人爱的学生。
       她是从五十多里远的村寨升入镇中学的。她离家太远住校，每个星期从家里自带米、酸菜，常常带一次菜，吃一个星期，夏天经常吃馊菜。这在农村学校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一般教师是不会引起注意的。她读初二那年，我任她的班主任，对她家的贫困状况有所了解。作为班主任，看到眼里，痛在心里，但帮不了她什么，只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每个星期，我要她到我家里来炒一点新鲜菜或者送她一点生活日用品。她每次来到家里，脸上总是露出羞涩的样子。我妻子更爱她，把她当作亲女儿看待，其实我们好想拥有这么一个女儿。妻理解她的心情，常安慰她，“我们也是农村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到我家来就随便一些，不要怕羞。”她点着头，脸上却红朴朴的，后来仍十分拘谨。小英对我说：“老师，今生不知如何报答你们才好。不过，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也会战胜它，不负你们的厚望。”
       她那么坚定，怎么会突然放弃中考？我与她的班主任带着疑问来到了她的家。我们一跨进她家的大门，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间小木房里，屋里除了一个灶台、两张床，再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这就是她的家，此前我不曾想象得到的家。她父亲在几年前去世，两个哥哥分家离伙，连糊口都困难，哪来钱支持她读书。她与母亲相依为命，艰难地度日。她六十多岁的母亲明白我们的来意，泪水唰唰地流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从小英的书包里掏出一封留给我们的信。小英在信中说，现在连中考报名费都交不起，今后就是考起了学校，家里也送不起，干脆不去考，免得留下遗憾，现在家里已经为她读书欠下几千元债，这笔债不知道何时能够偿还。她一定要到外面去闯一闯，寻找另一条路，要我原谅她没信守自己的诺言。她本来想对我说她的打算，但怕给我增加麻烦，也怕我阻拦她，一直不敢说出来。离开学校的前一天她到我家辞行，我们却不知道她的用意。那天，她不再炒菜，不再问作业，脸色很忧郁，似乎有话要对我们说。妻问她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她总是不住地摇头，以不住地逗我两岁的孩儿玩耍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我外出有事，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我家的。
       我问她母亲：“学校要她回来，想办法送她读书。有她打工的地址和电话吗？”
      “没有。她自己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打工好，她说有了固定地址后再给我来信。”
       小英走了，我无法找到她，为她惋惜和担忧，更为自己没有尽好老师的责任而愧疚。我没有到过沿海城市，可从报刊、电视上得知，那里并不是人间天堂，辉煌的背后隐藏着辛酸与血泪，甚至肮脏与狰狞。她才十六岁，花季少女经受得起来自各方面的诱惑和摔打吗？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妹妹初中毕业，吵着要去打工，我坚决反对，硬把她留下来。我怕她上当受骗，成为报刊、电视中介绍的那种悲剧角色，一来毁了她一生，二来出丑败姓。尽管后来妹妹多次埋怨我保守，耽误了她的前程，但我无法改变观点。
大约过了一年时间，小英来信了。她说她不因失学而后悔，认为自己的选择没错。她在打工过程中看到了新的希望，决心走出一条像样的路来。这时她正在东莞一家皮鞋厂学习皮鞋款式设计。听到她这样说，我的心得到了安慰，悬着的心开始放了下来。
       2000年，她给我来了一长封信，谈理想，谈人生，谈事业。她用切身经历说明了升学不是唯一出路的道理；打工不是什么下贱的事，雇佣和被雇佣是市场经济社会的正常形式，并邀我到东莞去看一看，开一开眼界。这时她已经是东莞市一家皮鞋厂的设计专家，独立承担这家企业的品牌开发。她设计的皮鞋在国际市场上受到外商青睐，她一跃成为同行争相高薪聘请的技术人才，每月工薪5000多元，设计出来新款式后按外商订货多少提成，每月实际工资达一万多元。听了她介绍，我仿佛看到一个技术型女性日夜奋斗的身影，也看到了各个厂商对一个技术人才敬重的目光。我为她的发展感到惊奇，甚至不敢想信。
       细想起来，小英说的话不无道理。她同班同学周明没有考上重高，父母要他补习再考，他却到贵阳一所中等建筑学校读书。目前受聘于凯里一家水泥厂当修理工，月薪近2000元，用自己的经历说服了父母；我们身边事业有成的人，多数不是重点大学毕业生，有的甚至是半路出家的。为官也好，当普通劳动者也好，谁能适应社会发展，谁就能够获得成功。人，还是顺其自然好。
       近年小英不再写信，用电话与我保持联系，没有机会与我见面。据从她那里回来的人说，她在东莞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今，她与一位同行的打工仔成婚，日子过得幸福而美满；她母亲也随她享天伦之乐。我现在真的怀疑，我多年来对她的担心与忧虑是不是多余的。

作于200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