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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脱 俗 风停了,雪还依旧下得紧。 天色渐晚,山路上缓缓移动着两个人影。 前面那人瘦削、高大,穿一身藏青色棉袍,抬手投足间有气没力,看年龄也就二十四五岁,却偏生一付痨病鬼模样。满脸的神情衰落而苍凉,眉眼间浑没有一点年轻人的生气。但细观其举止气度,却自有一番不同寻常的庄严气象。 在他身后,就一直跟随着一个老和尚,一个同样高大瘦削而又神情落寞的老和尚。和尚虽也同样神情落寞,神色间却不时带出一股刚强,身姿却轻盈飘忽,落地无声。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走,谁也不曾说话,甚至,大气也都没有出过。 一阵山风吹过,这天更凉得很了。两个人还是那样慢慢地行走着。 静,静得可以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和两双脚板踩踏积雪的声音---咯吱---咯吱---咯吱--- 忽然,前面山路口传来一阵嬉笑。 一个女人,一个儿童。 女人是年轻的女人,俊俏得有些妖冶,一袭淡姿色的衣裙掩饰下的娇躯,在风雪里瑟瑟的抖。勾魂般的眼睛映着雪的光亮,就那样傻傻地看人,看行来的两个人,就好象在等候什么人。 儿童只要七八岁的样子,站在女人的前面,不哭,也不笑。 那两个人还是一样慢慢地走来,就好象没有看见这里有这么两个人。 终于,到了近前。女人开口就象唱歌,声音绵得叫人心痒:“哦~哦~两位大哥,要到哪里去哟?” 两个人刚刚站定,还没有来得及答言。 就见那女子娇笑着抢着说:“大哥,替我带带这孩子吧。”语态间叫人不忍拒绝。 说来,一手抱起那孩子,就往年轻人递来。 年轻人只有伸手去接。 不料这女子递来的速度好快, 这孩子速度更快! 年轻人忽然感觉有些可怕。 这孩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手掌里忽然有了一把小刀。 一把虽然小,却足以致人死命的小刀! 刀不大,锋利、而且有一种湛蓝的光! 明眼人一眼便可以看出,这刀是喂了毒的! 眼看这刀锋就要刺入年轻人的身体,可是,那年轻人好象麻木了一般,一付视而不见的样子,神色间反而有种就要解脱了的从容。 甚而,嘴角边竟然凝起了一丝微笑! 那一丝微笑好灿烂,灿烂得好象这雪忽然停了,那张脸竟然就此散发出一种神采! 一种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昭然正气,照耀得这天也好象忽然晴了。
那把刀还是一样快、稳而且狠!孩子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眼睛不由自主地一忽闪! 却感觉这把刀扎进了一个躯体,一个人的躯体! 雪停了。 雪上,是一片暗红的颜色。 第二回 疗 伤 雪停了。 天晴了。 残月冷风。 山脚下那座破庙里燃起了一团火。火光下,年轻人静静地坐着,他面前,那个孩童抖抖地看着他,也不时瞅瞅旁边躺在蒲草上的人:在年轻人身边,那老僧一动不动地躺着,就像一个死人;孩童身边也躺着那女子,也是一动不动,只微微喘气。 许久,谁也没有一点声息,只有火烧柴火的噼吧声,在静夜里响得怕人。 女子喘息忽然紧迫起来,那孩童移过去,伸手怯怯地扶着她那双没有了血色的手。手有些凉,那孩童就用烤热了的棉帽捂在四只手上。眼睛,却不时狠毒地看看那和尚。 那和尚忽然也有了一丝动静,只微微侧侧头,没有发出一点声息。许久,才声音微微地说:“珠子,你回头吧......”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年轻人忽而有了一些感觉,只涩涩地笑了一笑:“大师,你又何必......” 和尚喘息良久,才慢慢说:“珠...子,色 ... 身 ...无...... 常,回 头......”竟然一歪脑袋,就此没有了声息! 年轻人脸上忽然现出痛苦的样子,伸手拂到和尚脸上,把他眼皮慢慢合拢,慢慢顺手拿过他颈中那串念珠,就拿在手上,轻轻呐呐:“阿弥陀佛!”也就此不再言语! 孩童待了好久,才站了起来,指了和尚,嘴里怯怯的嘟囔:“死和尚!你早该死了!!!”依然惧怕地想起两个时辰前的那场面! 原来,当那把小刀堪堪刺进年轻人的身躯,只见那和尚忽地一个闪身,左手顺手把那年轻人拉向身后! 女子也在同一时间发动,只转眼间,已经扑到和尚身后,双掌齐发,一掌击向年轻人,一掌却打到和尚身上! 和尚竟然不顾自己性命,左手顺手接过打向年轻人的那一掌,右手却击落了那把小刀,任凭那女子一掌击上自己身上! 谁知道那女子却忽然变招,双掌一起击在和尚身上!!! 那和尚一时不得招架,双掌已然击实!那和尚发一声爆喊,聚齐全身力道,掌挟风雷般的将那女子一掌击飞! 风雪里,年轻人带了和尚,孩童拖了女子,竟然先后来到这破庙! 年轻人取了火种,生起火来,那孩童凑过来取暖,年轻人竟然没有一点神情。 刚刚还性命相搏的四人于是就这样相安无事! 天渐渐明了,那女子仍在昏迷中。 年轻人抱了和尚出去,找个深坑,把那尸身就放在坑里,用积雪覆盖好了,取了一块木版,用小刀刻了几个字: 茆印和尚之墓!!! 第三回 入 围 年轻人就站在那雪堆跟前,俨然就是一个木偶。仔细看来,眼角竟然慢慢有些泪痕。 天明了,山风又起来了。 孩童又往火堆上加了一些柴,那女子忽然动了一动,伸伸腰枝,居然想要起身,却终于没有坐起来。女子悄悄运动一下内息,发觉自己心脉已经断了,眼泪慢慢就顺着眼角涌出来。 孩童望着那女子,也只是泪水满面。 “弟弟,你过来......”那女子轻轻地说,“我,恐怕不行了......” 孩童终于止不住了哭声,偎到那女子的身边只是号哭:“姐姐,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女子伸手抚摩着孩童的脸蛋,柔声安慰着,良久良久,那孩童终于止住了哭声,只抽泣着偎得更紧。 女子悄声告诉孩童:“弟弟,你一定要记清!千万不要保鞑子皇帝!你要远离江湖,找个地方藏起来,千万不要再生报仇的心事!咱们楚家可只有你自己了,弟弟呀,姐姐是不成的了,你......”说到这里,忽然心力耗尽,香散魂灭,一双早已经没有了仇恨眼睛里充满了留恋,却再也没有闭上! 孩童看着那一双眼睛,只以为她还要交代什么,等了好久,却终于没有的气息,躯体却慢慢地变冷。这才知道这唯一的亲人终于别自己而去了! 孩童的眼里却再也没有了眼泪,却忽然变得坚强而又冷酷! 雪又下起来了。 年轻人眼里却忽然有了泪水!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雪地上,一点一点,顺着那滴成的雪洞落进去...... 原来这年轻人不是无情! 孩童就在庙内。 年轻人就站在风雪的庙外。 许久,孩童从衣兜里取了一块饼子,慢慢的咀嚼着,他感觉到有些饿了。 嚼了一阵,他感觉有些噎住了,就到门口抓了一团雪,刚要放到嘴里去,却看见了那年轻人。 年轻人已经没有了泪,却还是那样站在风雪里。 孩童犹豫了一会,终于伸手到衣兜里摸出一块饼子,走到年轻人身前,把那饼子递到年轻人手里。 年轻人顺手接过,却没有就吃,缓缓放入了自己怀里。 两个人默默站了一会,孩童伸手拉了年轻人的手,年轻人却没有说话,随着他慢慢地回到庙里。 这风雪却越来越下得紧。 两个人默默坐着,孩童只默默吃自己的饼子。 孩童吃完了饼子,一个人躺在女子身边,竟然就默默地睡去。 年轻人转过目光,默默地凝视着那孩童,眼睛里竟慢慢充满了柔情,嘴里竟然嗫喏出两个惊天动地的字眼来。 玄儿! 此人究竟是谁?他怎么敢不避少年万岁的讳? 山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踏雪的声音,不多时,便来到了破庙外。 年轻人身体忽然一抖。 抬眼看处,一个人拉了匹马,踏步走进庙来。 马不是多么雄壮,看来是赶路热了,那马不但吐着白气,身上竟然似流着汗! 那人却生得雄壮,一脸的青紫色,双目绽放着游移的神光,在年轻人脸上那么一扫,就仿佛要挖下一块肉来。 年轻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好冷酷的感觉。 不料,那人看罢庙里情形,却对他笑了一笑,口里问道:“路途寒冷,先生可否容在下一避风雪?”言辞却是分外文雅。 年轻人微微一笑,那人却早已来到火堆边,蹲在那里取暖,眼光却总是不定。 天色渐渐暗了,那人衣物早已经烤干,就在那里掏出干粮,慢慢吃了起来。 却看到破庙四周忽然一齐亮了起来,接着便是人声喧哗。 破庙竟然被人团团围了起来! 第四回 出 家 山风夹着雪花,打得那些火把忽明忽暗。 火把圈子越来越小,人墙越来越厚。 火光下,人人脸色凝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漫漫地围拢过来。 到得庙前,忽然有人发觉了那雪坟,就了火把看后,悄声往后传过话去,忽然从中间分开一条道来,两个人就从人群中漫步走了出来。 这两个人,一个神采飘逸,儒装打扮;另一个俨然便是一个和尚! 二人站在坟前,看着那木牌,有一人便失声痛哭起来! 怪事,出家人四大皆空,哭的却是和尚! 儒装那人虽也有悲伤形状,却终于没有失色,等和尚哭了许久,才开口劝道:“茆溪长老,贵师弟既得成佛,长老也不必伤悲,还是国事为重,节哀顺便!” 和尚倏地收回哭声,双目射出无比凶恶的目光,仿佛要把人给熔化了去,字字如刻般的问道:“是他?一定是他害死了他!” 却没有谁能够回答! 和尚终于忍不住踏进庙来。 庙里却始终没有人出声招呼,和尚一眼却看见那年轻人! 双眼凶狂之气竟然在瞬息间尽数收敛,却忽然激动无比!身体竟似有些虚脱,好久没有声息。 年轻人眼里忽然有了一丝笑意。 “你来了?来引渡于我?” 和尚忽然变得诚惶诚恐:“天下人可以,施主不能!阿弥陀佛!” 年轻人依旧只说:“人心如水,无波无浪,回头处,菩提树下或可安身,愿我佛引渡!” 那和尚只是劝纠,年轻人却总是念佛。 和尚忽然开口呼道:“纳兰快来!”语声却非常急迫。 人影闪动处,儒装那人已然立在庙中。 看见那年轻人,儒装那人却急忙拜下身去,口中高声唱诺:“奴才参见......” 却被那年轻人打断:“此心早无俗念,红尘瓜葛,一并是空,你等不必另行多礼!” 孩童眼中忽然一阵迷朦,先来那人眼里却也有了一丝恍惚的色彩。 和尚、儒生却同声相劝,那年轻人忽然发怒! “两位可是要逼我舍却这皮囊?!” 和尚、儒生一时噤声,却只是不肯就此离去! 年轻人渐渐没有了怒气,仿佛眼前没有了那些人,又回到了一种虚无的世界里。 和尚、儒生这才转身看了看庙里的人,却也分明色变! 艳名远拨心狠手辣的花娘子!却显然已经身死。 朝廷追踪已久、名震江湖的铁手书生! 这两个人怎么会和他到了一起? 和尚、儒生不由得窃窃私语:“茆溪大师,你看主子怎么会......”“纳兰将军,和尚也不知道怎么会......” 原来,和尚便是当今护国禅师茆溪和尚,这儒生正是当朝军权在握的纳兰惠大将军! 年轻人却是盛传已经驾崩的顺治皇帝! 二人悄悄地站在那铁手书生和顺治皇帝中间! 庙门外却忽然一阵骚动。 庙门忽然打开,两个人影悄没声息地飘了进来! 一僧一道! 茆溪、纳兰却也认得,心底不由得叫了一声苦! 僧是五台山灿光和尚,道是武当虚空道人!嘿!两个半痴半狂的出家人。 二人看看庙里众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欢笑! “呵呵呵呵呵呵......果然可以!果然不虚此行!” 和尚走到顺治面前,忽然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你,今日可愿做老僧弟子?” 顺治却忽然笑了起来,顺口接道:“僧非我师,我非僧徒,阿弥陀佛!” 和尚忽然大笑:“呵呵呵呵,正是!正是!却也不虚剃度,来,来,随老僧去也!”竟然携手走去! 道人却挽了孩童的腰,抢上去和那和尚一起,走出庙门。 庙里众人刚要一起追出,却被那灿光和尚回手一掌,卷起一蓬雪花击打的睁不开眼睛! 就这么一瞬间,四个人竟然踪影全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