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哥
在机关,年长而没有职务的人不大好称呼。徐恩敏五十有三,当了半辈子法官,至今仍是普普通通的审判员。刚开始,我喊他徐老师,总感觉不够亲近;后来喊他老徐,又觉得有失恭敬。相处时间长了,听许多人都没大没小地喊他徐哥,我也跟着这样喊,尽管论年龄他差不多可以作我的父辈。
徐哥有两大爱好,一是养花,二是喝酒。养花,他是自学成才。听同事说,当年他初涉花道,好花能养残,残花能养死,曾饱尝失败之苦。但他颇有百折不挠的英雄气慨,屡败屡战,从不灰心,大器才终得晚成。至于喝酒,大概应归功于曾在白山黑水间当兵的经历。他酒量不小,三两的酒杯可以一口见底,三两以后,再喝,多少都是一样了,反正没醉。
我和他在同一部门公干。在我们那层楼的办公室外面,有一个很大的阳台。阳台上四季有花,多时百盆靠上,少时六十有余。这些花草大多是徐哥找来的,今天一盆,明天一株,有时候光有盆,有时候只有花,源源不断,也不知他沾谁家的花,拈谁家的草。花的另一个来源是花市。他素有早起的习惯,每天与老伴携手逛早市,三毛五毛,一块两块,遇着可心的就买,日积月累,倒真有不少名花异草被他昏花的慧眼识中。
徐哥上班总是到得很早。逛过早市,他便骑上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出发了。我早上送孩子上学,被迫早到半个多小时,而我到的时候,他往往已给走廊、楼梯洒过了水。我打开电脑,让播放器声嘶力竭地放出音乐,然后跟徐哥一起,在美妙的乐声中挥舞拖把,一通豪拖。他说他喜欢跟我配合,因为有歌声相伴;我也非常喜欢跟他合作,因为有花香相随。
拖完地,徐哥开始侍弄他的那些宝贝花儿。浇水,一般需要六壶,夏季天热,八到十壶。干这事儿,他不肯让人帮,我说他想独占花魁,他只是嘿嘿一笑。早晨的阳台,风清气爽,花香袭人。我跟在他的身后,站在他的旁边,看他松土施肥,捆枝剪叶,听他讲独创的养花经,受益良多。认识他之前,我分辨不清月季、蔷薇和玫瑰,如今却已能叫出一百多种花草的名字,而且就连扶桑、金达莱、郁金香这些“外国花”也能养得不错。
徐哥的老伴下岗多年,女儿没工作,一家三口全靠他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养花对他来说,我总觉得是种奢侈的爱好,可他不觉得。他买来的花多是幼苗,找来的花更不必说,都要靠他从一枝一叶、一根一籽养起,一点点慢慢养大。除虫也好,施肥也罢,他养花,花的不是钱,而是功夫,是心情。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一株幼苗修剪成形,养到花开,他满怀成就感,却高高兴兴地端给了别人。徐哥究竟养过多少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不管是谁,只要相中了他的花,爱端几盆端几盆,从没见过他因为特别喜爱而不舍得。我们那层楼有十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三五盆他送的鲜花;我们那个部门有十几个人,每个人家里也都有他培植出的花之姣姣。他总是把最好的花草送给别人,而自己留下的,多是幼弱病残,是等待他继续创作的作品。
据说,徐哥当兵时曾当过代理连长,算个官儿。到法院,他原先干过几年审判,后来便成了“管官儿最大的人”。——全院七十多名退离休人员全归他领导,好几位前任院长、副院长都是他的部下。他这样一个角色,即使想喝“腐败酒”,也没多少机会。他经常在家里和老伴对坐细品,一瓶老白干二两煮黄豆,喝得情意绵绵、热热乎乎。平时,我们部门的同事凡有喝酒的机会,都不忘叫上他。我们劝他酒、敬他酒,想让他喝得尽兴喝得痛快;我们也夺过他的酒杯,想让他爱惜那把瘦骨鳞峋的老骨头。我们都把他当自己的兄长,尊敬他,爱护他,尽管没有人愿意说出来。
最近,徐哥晚来交好运,十多年副科终于升正科。因为升了正科,他有了晋升高级法官的可能,所以被招省城培训。他这一走,我心里一下子空了起来,就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带走了似的。屈指算算,他离开才不过十几天,可我感觉却象几年,心里老想着该给他写封信,跟他说说话。
徐哥,咱阳台上那些花,我们天天都在替你浇水呢,尽管没你养得那么好,但它们不会败,因为它们活在我们心里,长在我们心里,永远开在我们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