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净山的雾
启 文

　　我翻越了太多的丘冈峰峦，跋涉了太多的山溪沟壑。哪里还有胸怀博大的山脉？哪里还有浩气长存的峰峦？当我寻遍黔东大地，置身于武陵主峰面对那浩如烟波的云海时，终于找到了这方让人迷恋的净土——梵净山。
    哦，梵净山！就是 横亘于黔湘渝鄂边区，早在汉代就名存史册，有着“三山谷”、“辰山”、“思邛山”、“月镜山”、“卓山”等称谓的梵净山！就是四川著名武僧铁肩慕名而来的“霞光万道笼金顶，普天圣真如云集；紫辉千丈照玉门，率土明神似雨临”①的梵净山！就是当今著名书法家启功题诗“梵呗传三界，潮音净六根，众山眼底小，南国此峰尊”予以高歌的梵净山！
    一个繁花似锦的季节，一个斜风细雨的清晨，我紧揣一怀春梦，从梵净山麓黑湾河沿石级而上，开始一个劲地向那浓雾密云的梵音深处钻去。
　　刚踏上鱼坳，丝丝缕缕的雾气急急地从林子里溜出来，搅和着时而响如雷鸣、时而轻如燕呢的山溪水声，欢欢畅畅地、跳跳荡荡地，像是为我奏响青春的乐章，又像是为我轻撩如丝的绫罗。
　　穿行于绿茵如盖的岭间石梯道上，我的思绪在梵净山透着青春韵律的“腰上”翩然起舞。那弥漫开来的白雾，如羊群在山顶漫步，若巨龙在岭中游动，似女模特婀娜在T形台……
    过回香坪，穿承恩寺，刚踏上那道石板铺就的山坳，一团乳白色的雾浪迎面扑来，我的眼睛模糊了，只能依稀看到身前米许的路段。我吃力地前移不到20米，一阵寒风携着黄豆粒般大小的雨点猛然袭来，几乎一个趔趄。两分钟后，雾潮退去，雨点打住，左边那昂首苍穹的新金顶首先钻进眼帘，顶端那灰黑色的释迦殿和弥勒庙在明净的蓝色天宇中展示着清晰可辨的棱角。2493.4米的海拔，可真如玉笋插天，盖世称奇。
    我要征服头颅高昂的新金项。从峰麓跑步至山腰“灵官岩”，奇险始生。我手拉铁链脚踏石窝艰难地攀援这梵天一柱，正惊吓于身悬绝壁上下两难时，热情的雾气立即升腾起来，填平我身后的万丈深渊，一个劲地“托”我向上攀援。爬过巨石横空的顶胸石，见过石屋悬空的观音洞，挤进云飞雾卷的金刀峡，抿一口曾专供释迦、弥勒饮用的“定心水”，再沿恍若天梯的石级上行，我终于站在云缠雾裹的金项之上，与建于明代万历初年、用方块料石浆砌而成、分别供奉释迦佛和弥勒佛的殿庙傲峙重霄。
    我登上了“通天一柱”！这就是人们时常挂念的“啸天龙”吗？难道10多亿年来，“啸天龙”就吞云吐雾在武陵大地，尽管天高峡深，疾风怒号，因领悟不了“正法眼藏”或“真空妙有”的禅语，而迟迟不肯离去？云消雾散后，不知“啸天龙”能否记起释迦牟尼与弟子弥勒菩萨曾为在此设置道场而发生的争吵，能否回忆起过去佛燃灯手执金刀劈峰为二顶时的表情。任云雾或聚或散，“啸天龙”一言不发，只沉迷于对“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品悟。惟有现实佛释迦和未来佛弥勒，一个居左，一个在右，自敲木鱼，各修其道，缥缈的梵音相伴着“说法”石台和“晒经”石台，与茫茫苍宇长存。
    连接二顶的天生桥凌空飞架，势若长虹。据传说，这是铁拐李的铁拐作拱架、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作料石修砌而成的天仙桥。生命的延续与生活的展开，离不开智慧的桥梁飞架在心的天空，我想，铁拐仙人是知道的。度人度己，度来宽怀、包容、戒律、布施、禅定和单纯，度去贪婪、嗔怒、愚痴、傲慢、偏见和怀疑，也许就是铁拐仙师与女娲圣母联合出材修建此桥的初衷。雾升云绕时，平步天仙桥，如此险绝景观，如此神奇传说，遥远而美妙的智慧油然而生，真可谓“转眼风云相会处，平空移步作神仙”。
    云雾渐渐远去了，风光俱在眼前：层层叠叠的万卷书，鬼斧神工的蘑菇岩，栩栩如生的太子石……极目远眺，逶迤苍莽的凤凰山，穹窿凌空，气贯寰宇，纵横八百里雄姿全部呈现身前；披襟环顾，渝鄂湘黔四境风云尽收眼底。我情不自禁地吟起：
　　    梵净夫如何，
　　　　云贵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②
　　风云奇幻莫测。一股稠似牛奶般的云流突然间从天际跌落深谷，洪裂的声响惊彻长空，激起滔滔白浪汹涌在崇山峻岭之间，一会儿就淹没所有的山峦。一片云海，素洁似雪。渐渐地，青峰开始突露，仿佛阵阵轻涛抚拍座座小岛，其情其景，如一幅惊涛拍空的画卷。 这雄伟壮观的“瀑布云”，像是大自然向我展示的惊世绝技。“叮——”一声清脆的钟声从白云之端裹着轻纱飘来。我寻声望去，一轮红日正挂在薄雾缭绕的老金顶殿宇楼阁上，泛起一圈金黄色的光环，绚丽而神奇。整座金顶呈铁青色，像笑口常开大肚能容的弥勒悠然卧于一派青烟紫雾之中。一刻钟后，一切的纷繁复杂，一切的恩恩怨怨，又归隐于银灰色雾海的胸怀。
    有了！刹那间，我好像参悟出“啸天龙”一直领悟不透的那句“真空妙有”。置身茫茫雾海，长空一派虚无，一切虚荣、成见、贪婪等人性的毒素不再——这就是“真空”。如果还有人仍被贪婪等无明所障碍，那么他就务必被成见、偏见、虚伪和奸诈等所蒙蔽，般若的光明便被浓雾所尘封，智慧也就无从显露出来，就要迷失行走的方向，就会被烦恼与痛苦所蚕食。雾云遁去，大自然的真善美毫无隐晦地展现于眼前，净化的人就可以展开双臂，拥抱生命的明珠了——就是“妙有”。人只有放下一切心性发展的障碍，才是真我、自在的人，才能自由地创造，去发挥生命所赋予潜能。雾的一聚一散，彰显了人性从毒素的抛却到心灵的自由与成长，“真空”与“妙有”的真谛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雾是梵净山的性情，也是梵净山的精灵，山因雾而神秘，又因雾而仪态万千。万钧雷霆，亿年风霜，绿色的枝干已被凝成褐色的雕像。梵净山的雾，依然不改迷人的风韵和博大的胸怀，像是一幅迷人的画卷，舒展地铺向天边。日出，一个生命在成长；日落，一个生命在孕育。雾体味大千世界无尽的沧桑，但没有凄凉和萧瑟，有的是奔涌的激情、博大的胸怀和强大的生命力。
    梵净山，来此一游，精神和灵魂得到了沐浴和洗礼，我不虚此行。梵净山的雾啊，我能带走你的圣洁、你的热情、你的灵动、你的包容，踏着8000级下山的云梯到远方去吗？

①出自《敕赐牌》。
②杜甫《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引用时稍作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