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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终其究竟,是岁月令我着迷。
她的眼睛让我想起故乡的天空。
爱是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
爱情始于一个比喻,当一个女人往我们的诗情记忆里送入第一个词,这一刻便开始了爱情。在宁静的夜中我的思念像墙上的壁虎一样静静地吸附在遥远的地方,长久地静静不动。
月亮就像一盏被人忘记关掉的灯,丢弃在天幕。疲乏和欢畅使我很快入眠,我抱紧她,感到她的身体像四月的阳光。我记得临睡前我想对她说了一句话证明我醒着,可是睁眼天却亮了。时间吞掉了我的语言。
她在沉睡,握着我的手。她的呼吸潮润了嘴边的一小块被褥。我的目光滑过她脸上的细小绒毛,最后停在她闭合的眼睛上,她的睫毛在轻微颤动,她把我的手放在她胸口,我凑近她颈窝,听那一小块空间的声响。
有一天,我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不,我不跟你结婚。
她最终还是同我结了婚。有人告诉我,女人说不的时候其实在说是,但我听她说不的时候,真以为她在说不。
我睁开眼睛看她在不在,天快亮了,光线勾勒着家具的轮廓,浮出茶几上散乱的茶杯和堆了很多烟蒂的烟灰缸。室内的空气很浑浊,隐约有睡梦的气息。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香气存在,它们在烟草中显得飘忽和弱小。我很奇怪,她从来不擦香水。
一个很静的晚上,看了一部法国片。一个女人从梦中醒来,丈夫看着窗外,她微笑着叫他的名字。他微笑着靠近她,她告诉他刚才做的梦,她握着他的手说:我想要得到的都得到了,我是多么幸福啊。他说:你为什么这么容易满足呢,就因为这一点点吗。她惊讶地反对:怎么,这难道是一点点吗?如果上帝让我再生一次,那么我来生向上帝要求的,还是现在的这一点点,毫无两样。
这些话语奇异地打开了另外一个空间。 2
天还未亮,他醒来。她在沉睡。房间弥漫着三月早晨特有的淡蓝色的气息,微风从窗外涌进来,掀起窗帘一角。他仔细想回忆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但他怎么也想不起了。睡梦像一床被子将它们盖住了。
她的呼吸轻轻地,一只手指搁在嘴角,眼睑在轻轻颤动,像个孩子。
她曾说在除开宿舍的任何地方都睡不着,但她却在他的胳膊里睡着了。她睡得很香,他的手已被枕得麻木了。他想:麻就麻吧。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直到屋内变得很亮。
她醒来。
你看我多久了。
他没想到能把她看醒。
人原本有三只眼睛,后来有只退化了。在这儿。她指着他的额头。
他记得这些,他为自己的记性而吃惊。 3
两个人,一男一女,看着黄昏变成黑夜,像两根稻草在夜色里晒月亮。
你喜欢我吗?以后你会对我好吗?会一直好吗?
他听着她的这些话,有些心疼。 她一句话也不说,她满脸忧伤。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她紧抱着我,使劲箍着。她不让我擦眼泪,也不让我看她的脸,她把头摁在我怀里,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哭啊、哭啊、哭啊…… 她坐着,织针在手中运动,她动作很慢,毛线缠绕织针和她的手指,那些毛线在滴水般的时间里变成袖子,变成领口,最后变成了毛衣。为男人打毛衣是女孩迈向女人的第一步。 他骑着借来的28吋自行车到十几里的邮局去取装着毛衣的包裹,毛衣是暗红色,一到冬天,他就穿着它。那时他生活在寂寞中,他怕寂寞,常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有时他会想象她给他织毛衣的情景,他想不出来。但他觉得有人能给他织毛衣是件幸福的事情。他常常东想西想就睡着了,他一向趴着给她写信,有时不知不觉就伏在信上睡,睡涎潮润了信纸,他给她写了很多信。
有一天,他在一个偶然的辰光里突然发现袖口有一根头发,它很长,他想试着将那根头发从毛线中抽离出来,但它却和线紧缠在一起。这之后,毛衣的意识里就有了一个暗含的秘密似的。 他一直没对她说这根头发的事。 她坐着,织针和毛线缠在手指上,她的动作很慢,她旁边的孩子靠在她身边,嘻嘻笑着问她:这是袖子啊。这是领子啊。……
她对孩子说:你该睡觉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