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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之若何?” 春暖了,又是一年春草绿。 江南,又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了.... 听雨轩前,你亲手植的那株芭蕉已经叶展盈尺了吧.... 嫣,现在的你....还好么... 是不是,早就已经淡忘了我了呢..... 还是,早就已经不记得了呢...... ...... 上官瑶慢慢地把自己手中的画展开,眼睛里轻轻的掠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恶毒的神色。 她指着画上的美人,憨憨地对任展飞说:哥哥,你爱上的那个女子可就是她么。 她说话时的声音软软的,指着画的手指嫩嫩的,像剥去了紫绡薄膜的冰白的荔枝肉。 可是,任展飞的眼睛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 他已经深深的被画上的人吸引住了..... 小错想把天香罗的纱帐挂起,却不小心把床桌上摆放的细青瓷杯碰掉了。 碎翠一地。小错面容失色,吓得几乎要站立不住...... 上官琰从帐里转过身来,似乎她真的没有听到和看到一般。柔柔淡淡的说:收拾了吧,莫要给她看到了才好。 南园的风景到了秋天是最美的。虽然,也难免有些凄凉的味道。 满地是深秋的红叶,厚厚软软深深浅浅地铺满了散步的小路。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清凉的丁冬的泉水的味道。还有,落叶的美丽味道。 南园本是不能过夜的。只可以来这里小憩、赏玩、甚至,不能够论诗会酒。 因为,这里本就是只为一个人修建的。 只为了,让这个人有一方自由的舒怀展意的天地。只为了,换这个人一分轻灵展颜的心情。 虽然,她,早已经不在了。 她就是上官夫人,宋雪嫣。 任娇指着画上的人对任展飞说。可是,她,已经故去很久了啊。哥哥莫非是见了鬼? 她俏皮地说完,忍不住捂了嘴笑。 任展飞紧锁了双眉,并没有理她的心思。 上官瑶悠然地摆弄着手里的杯子,玉指纤纤。 你可知道这个值多少两银子么。 小错谦卑地跪在地上,额角上渐渐地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凉凉地。 说了你也不懂的。这是宋时最名贵的钧瓷青杯,存世的怕就是咱们府上的这一套了,绝世之宝。你说说,该值多少呢。 精巧的杯子在上官瑶凝脂一样的手中隐隐的映透出青玉一样的寒辉,小错觉得自己的周身像浸了冰窟一样的冷。阴冷。她知道,这次无论如何自己怕都是要逃不过了。 可是,她这样苦苦的为难我又有什么用呢。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使女而已啊。 小错不解的想着。忽的......忽的,她看见杯子在上官瑶的指尖旋出了一道绝美的弧线,然后轻盈的从空中飘落了下去……粉身碎骨。她愕然。 这时,她看到了她的眼神。一种让人不寒而栗断魂蚀骨的眼神….. 上官瑶在笑。轻轻地得意地冷冷地笑着。 小错真的感到自己绝望了。 “凄送黄昏花易倦,入闱春色满关山。秋水共长天,一片雨和烟。 夜阑人未眠,欲理青丝乱。冷暖无尽时,岁岁复年年!”...... 琰轻吟着题在淡黄色的薄笺上的旧字,不知不觉的眼中的泪就滴落了下来。 这凄凉的文笔应该就是母亲的罢?而那时的她,该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 琰现在就住在南园。一个人。还有,就是丫鬟小错。 上官书云特别叫人把听雨轩收拾整理了一下,然后,才把琰悄悄地接了进去。他倒也不是怕别的,只是一想到小女儿上官瑶的任性霸道,就忍不住要皱了眉头。索性,先安排琰儿进来,以后,她再怎么闹,随她好了。 琰和瑶本是一对孪生姊妹。奇怪的是,她们除了都复姓上官外,模样性格竟没有一点是相似或是相近的。甚至,竟有些地方是相反相悖的。 琰的容貌性格绝似其母宋雪嫣。兼之生来体弱,一年中大概就只有一两个月是好的,其他的时候,都几乎不便出门。所以,大多数的邻人朋友都只知上官家的二小姐上官瑶,却几乎不知或从未见过这位大小姐上官琰。虽然,她几乎是上官书云的全部依托和最爱。 瑶的容貌其实也很清纯可人。眉目之间的神色倒隐约继承了几分上官书云的英气,只可惜她的性格中有太多的刁瞒古怪,虽然伶俐机变,却又诡异歹毒。一双凤尾轻扬的细长秀眼中回波流转出的柔媚娇嗔和隐隐寒意常常让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连上官书云见了她也是头疼不已。宠也不是,斥也不是。 上官瑶刚刚三岁的时候,就只因为奶娘向父亲无心诉了几句她顽皮的状,恨恨地一手下去就在未防备的奶娘脸上抓了几道溅血的伤痕。然后,还未等奶娘明白过来,就径自先跑到父亲跟前,哭诉不已,倍言奶娘狠毒......上官书云哪里就能够想得到一个三岁的女娃会有如此心计,况本又对这一双无母的弱女疼爱非常,气急之下,竟连奶娘的面也不见,就吩咐家人痛斥了一顿,把她赶了出去。那奶娘从瑶儿下生时起就开始抚育她直至三岁,疼爱倍加恩同亲生,却未曾想到有一天会落得如此下场,却又分辨不清,有苦难诉,一口气堵在心口,被赶出府后不过月余就凄凉亡故了。上官书云听说后,也是追悔不已,恨自己责罚太过,遣人体面的安排了她的身后事,也算是稍进了一点心意。却不想,上官瑶听到后,竟连一滴眼泪也未掉,粉嘟嘟的小脸上映出的淡漠无谓就连上官书云看了都暗自心惊,手脚生寒。从那以后,对这个蜜脸冰心的小女儿竟疼爱渐少,嗔畏有加了。 上官书云痴痴地看着夫人的画像,不觉中竟又是泪满盈眶。已经过去十六载了啊,可是自己对嫣的思念和爱恋竟丝毫未减,历久弥坚。 从二十岁初见嫣的那天起,上官书云就知道,这一生、这一辈子就是这个女子了。 那一年的嫣刚刚十六岁。 “玉笺冰却天山雪,纤指轻度塞上春。”谁能够有幸一睹嫣的玉笺小字,在京城那是比得了状元还要得意的。再要谈能得一见这位十岁就被见者惊为天人的宋府小姐的芳容,几乎是难比登天。 而上官书云就竟然不费些许周折的就见到了。 而从此,他就再放不下这位叫雪嫣的宋府小姐了。一生。 嫣生来体弱。为此,父母遍求天下名医,却未有丝毫起色。直至,遇到年方弱冠的上官书云。 那时的上官家是名动天下的江南大族,兼之书云风流倜傥,文采精华,所以眼界甚高,无论父母怎样着急都无法将婚事定下。上官家有一密不外传的祖方,专调养生之法,兼修之道。外人本是无从知道和访得的。大概是宋家爱女心切吧,又时逢雪嫣已有数月卧床不起,就不得以放出府告来,但凡能治得小姐病的,当倾府相赠。 书云当时正游学京师,恃才傲物,对这样的事情是没有丝毫兴趣的。却,不想机缘巧合,偶然看到了一小幅嫣的玉笺。却,就再不能够放下了。 轻寒上小楼,红藕玉簟秋。烟波何曾见,天地枉悠悠! 字迹纤弱挺拔,诗句的苍凉无奈中又透出些许的盈薄英气和丝丝缕缕的女儿心事....... 书云决定要见见她。 宋府是决不会容许女儿被外人看的,但是,他们给了他嫣的画像。自画像。 这,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那,就是上官书云手中现在展开的这一幅。 只一眼,就是这样一幅淡彩的工笔画,书云就决定了。 这就是我的妻。千生万世、众里寻她、无可替代的那个女子。 所以,他只给了宋府一句话:我治好她的病,她就是我上官家的人。无可商议。 嫣随书云回到了江南。 离开家的时候,她透过薄薄的蝉绿色纱帘回头看了宋府一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十六年,从她出生到她离开,她并不知道真正的宋府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她终于看到了。却,不知怎么,总隐隐地感到这一次像是要永别了..... 蝶离了蛹,是不是就再没有家了呢。 是不是呢。 嫣成了上官夫人。 上官书云特别请人设计和修建了南园,只为了让她有静养抒怀的一方天地。 书云的父母也十分疼爱雪嫣,视同亲生。 三年,风花雪月,诗酒棋画的三年。书云的身影几乎在江南仕子、官宦场合绝迹,只一心 的陪伴着自己的爱妻。 那大概也是他们两人生命中最美最惬意的三年吧。 锁绿窗前试春剪,听雨轩下枕香眠。 三年。一切也渐渐地开始改变。 书云是上官家的独子。父母开始有意张罗着为书云纳妾。 嫣虽是品貌已极,但世家香火之续却是万万含糊不得的。书云虽百般无耐,却也无计可施。 嫣的神色渐渐黯淡,开始常赴南园,只是,到了晚上才缓缓而归。 书云彷徨无计,渐渐醉饮连宵。 嫣再次病倒,一次黄昏独立南园风雨后,竟自晕厥。 殊乎难料的是,寻医问药之后,竟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嫣,有孕了。 上官府邸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却唯有两人凄然不语,黯然不乐。 嫣本灵慧过人,天玄地理无所不通,易道心经一点就透。 在接触和修习上官家祖方的过程中她早已渐渐地了然了自己的病:弱质不足、韬慧太过。该是不能够承福生子的,除非,以命换子。 书云自是更加明白,以嫣的身体,生产无异是自寻死路。 可是,他宁愿失去一切,也不愿也不舍不能够失去自己的爱妻啊.......他无法释怀,他只觉得痛彻心肺摧魂蚀骨的痛!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 嫣变的更加宁静淡然。 在那将近三百个似乎在和自己诀别的日子里,她把南园深深浅浅的印满了自己的痕迹。 春天,落花溪旁的绿草轻染了她的罗衣,在明澈的溪水中映出的嫣翩若惊鸿照影。 夏天,酩藕塘的荷叶翠伞一般的大。 嫣是从不许人摘塘里的荷花的,只遣人荡开一叶兰舟,静静地闻着那叶里花间的淡淡清香,静静地听着那塘里花开的声音.... 远远的,看见的人还以为是芙蕖花成了仙呢。 秋日的南园是最美的。 嫣极爱枫叶。所以,上官书云在建园伊始就特别嘱咐人在枫树最密,风景最佳的地方修了一座玲珑八角、飞檐画栋的精致小亭。嫣名之为:霜亭。 南园九月秋,霜叶红酥手。淡酒邀清月,谁怜人新瘦? 八月十五。霜亭。满园的枫叶水水透透的红着,一如嫣温润细腻的唇色。 嫣的脸色很苍白,从来没有过血色的容颜今天却似乎有了点红晕。像淡粉色的初放荷花。 书云的心里很明白:她今天是精心的描画过了的,也许是为了遮掩自己憔悴的神色吧...... 嫣轻轻的把手中的杯端起,眼眸中秋水盈盈。 今日中秋,天高气爽。人生一世,纵然琴瑟相守,又终可得几日团圆......妾身得君垂爱,恩随枕席,情深东海......妾本想与君朝朝暮暮,白首同归.....却谁知终不能够..... 言未讫,书云泪如雨下。竟不能言。 嫣缓缓地转过身,身后是黄昏寂寞的夕阳。被满园的枫叶映衬得更加殷红如血。 妾不日或将远行,父母恐不能再见,君当多自珍重,些许伤怀还当自解,切勿以我为念才好....... 说罢,嫣竟自饮尽了杯中的酒,慢慢地度到了书云的身前,脉脉泪眼中的清凉平静一如身后初升的皎洁圆月。她无限温存的拭去了书云脸上的泪,然后用自己的纤纤玉指在书云的掌心深深地写了一个字.......紧紧地握了好久,方才转身依依不舍的离去。 身后。落红一地。 三日后。嫣在生产中死去,逝时的容颜恬淡释然,宛若尤生。 身后留下一双女儿。一名上官琰。一名上官瑶。 书云在一日之内老去,两鬓微霜。面目苍然,誓不再娶。 何得并州快剪刀,铸我南园相思错? 琰知道父亲为自己起这个名字的由来。 琰和嫣发音绝似,一如自己和母亲的容貌。记得祖母商夫人在世的时候,就常常对着自己悄悄地落泪:琰儿呀,你大概就是雪嫣的魂魄吧。我也是为了上官家的香火啊,是为娘的对不起你们,可是,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呢...... 琰那时小小的,什么也听不懂。只是用自己的小手一个劲儿的为祖母拭泪.......她至今还清楚的记得,每到这时,祖母就会紧紧地把自己搂在怀里,然后就会有很多的眼泪静静地滴落在自己的头发上....... 而这时被父亲看到的话,他眼中冷冷的神色就连自己看见了都会很害怕。虽然,他不说什么,但是他会把自己从祖母的怀里毫不犹豫地抱走,然后。只扔下一句话,就再不回头。 母亲,不要再为难琰了。 ....... 雪嫣去后六年,商夫人终于忧郁而逝。 临去之时,只紧紧地攥着琰儿的手,就是不肯放开。她把自己所有的祖传珍宝都留给了上官琰,甚至,包括上官瑶屡求而不得的翡翠冰镯。 所以,上官家的人都只注意着琰儿眼中伤悲不能自已的泪,却谁也没发现瑶儿的泪眼中喷出的怒火。还有,无限的怨毒仇恨....... 是呀。我是恨她。上官瑶恨恨地说。 我为什么不恨她?从小,父亲就只喜欢她。只要是她说的话就是圣旨!却从来,都视我如不存在。我们都是他亲生的啊,不就是她因为长的像母亲吗?可是,我什么地方不及她!她一年四季有几天能够出来,跟死人有什么两样!府里的事情无论大大小小不都是我在操持吗?可是,大家还是喜欢她!祖父祖母在世的时候,心里也都只有她!换了你,你不恨吗? .........总有一天,我要出了这一口气.......这,就要看你了.......明白了吗....... 小错看着上官瑶似乎轻松的凤眼中流露出的怨毒和凶狠,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不寒而栗...... 当下人通报说任展飞公子求见时,上官书云怔了一下。 他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可是,却想不起来了。 任展飞把手中的画轻轻地展开。上官书云愣住了。 画上的人是上官夫人。宋雪嫣。 但是,他却没有看过这幅画。 上面的雪嫣也就是他初见时的年纪。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清逸怡人。 这......这幅画你是从何处得来的?上官书云有点抑止不住的激动。 上官大人莫要见怪。展飞失礼了。这画原是晚生的拙作,只是,不知这画上的人是谁。所以,才特来府上拜访,还望大人明示。 任娇不安地摆弄着衣服上的流苏,在上官府宽阔冷清的客厅里踱来踱去。 哥哥已经消失了将近一个星期,她实在无法再安静下去。她总是记得哥哥那天说的话。 我见到的那个女子一定不是鬼,而是真正的人。虽然,我真的想象不出这世上怎会有那么美的人。我一定要去上官家问一问。 可是,他走后,却再就没有了消息。怎么回事呢。 任娇的脚步停住了。一阵轻柔的脚步声,然后,门帘被一阵清脆的笑声掀开了........ 琰的身体到了春天还好些。最近,几乎可以每天在园子里慢慢的散步了。 小错轻轻地跟在她单薄的身后,迷茫的眼里似乎还不时的掠过一丝疼惜。这样的人儿,怎么还会有人忍心的害她呢....... 小错的脚步一阵慌乱。手里的托盘和杯子几乎要拿不稳。 琰无声的转过身来,关心的问:你是不是端得累了?把药拿过来,我就喝了罢。 上官书云最近经常到南园来。琰的身体似乎越发的不好了。 任凭上官书云怎样的调理,似乎都没有起色。他偶然照了一下镜子,才发现自己又新添了许多的白发。怎么办呢? 唉。嫣,你的魂魄在哪里呢? 莫非,那个叫任展飞的后生看见的真的是你么。如果是,这么多年来,我夜夜苦苦相盼,你怎么不来见我呢? ...... 春暖了,又是一年春草绿。 江南,又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了.... 听雨轩前,你亲手植的那株芭蕉已经叶展盈尺了吧.... 嫣,现在的你....还好么... 是不是,早就已经淡忘了我了呢..... 还是,早就已经不记得了呢...... ...... 上官书云走进听雨轩的时候,小错正在洗衣服。 他随便扫了一眼,忽地觉得这件淡绿色的衣服有点眼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愣住了。这件衣服好象是嫣的,而且,就是任展飞画上的那一件!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件衣服应该…好象…是夫人的吧。 上官书云动情的看着小错手里的衣服,问。 是的。小错慌忙站了起来。 那怎么…..会想起要拿出来洗呢。上官书云益发的迷惑了。 是大小姐。是她前些日子穿了几天,所以……。 哦?上官书云心中的疑团渐渐地开解。原来是这样。但是….. 任娇是认得上官瑶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很喜欢她。尤其,不喜欢她那双冷热难辨的眼睛。看了心里的感觉怪怪的。 上官瑶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衣裙,把俏脸映衬得越发面若桃花。话还没有说,嘴角就已经全是笑意了。原来是任姐姐呀,怎么这么有闲,来看瑶儿了?莫非,是想妹妹了不成。 任娇笑了一下,是啊,不想你,我大老远的跑这里来做什么。而且,我也好和我哥哥一齐回去。她若无其事的说。 上官瑶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又由红转白。哦…..哦?展飞哥哥也来了么? 昨夜魂梦绕西江,翠染罗衣浅浅香。 晓来一窗寒云起,却拭春痕点点霜。 琰写完了这几个字,就觉得气力不接,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住。 小错急跑过来扶住了她,却发现琰的脸色苍白如纸。不由得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任展飞用了一个小小的技巧,终于把送饭人的钥匙弄到了手。 终于,从这个古怪的房子里面逃了出来。他真的想不出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只记得跟在上官瑶身后的时候,总是有一丝似有似无的清香,刚觉得奇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这所古怪华丽的房间里,而且,似乎很久都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了。 他沿着幽静的小路摸索着走,走了很久,一片漆黑。他越发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金猊香炉里的薄烟如丝线一样的缠绕蔓延。 琰痴痴的把母亲的《长相思》谱上了曲,轻轻地抚着琴,轻轻地唱着……. 梦惊秋,月惊秋。乱蛩疏雨无限愁,西风漫小楼。 忧难收,恨难收。可怜身似水中鸥,飘零天地休。 风不眠,雨不眠。淡淡相思长长天,清泪染薄衫。 霜半帘,雪半帘。二月人间春尚浅,晓风贴体寒。 春一年,秋一年。七分憔悴三分怜,镜里叹红颜。 三更寒,五更寒。流星化子落棋盘,输赢天地间。 花一天,酒一天。断鸿声里碧云寒,无语送流年。 春满园,秋满圆。姹紫嫣红都开遍,伴我醉时眠。 去年春,今年春。为问颜色减几分?落瓣雨纷纷。 酒满樽,泪满樽。青竹莫怨添新痕,醉里错认真。 风无痕,雨无痕。寒庭小院花影深,游丝轻叩门。 才黄昏,又黄昏。落红径里步芳阴,谁怜去年人? …… 琴音清越悲凉,弱歌绕梁不散…… 小错低着头慢慢地摆弄着衣襟,淡青色的撒花汗巾上渐渐地被泪水滴透…… 展飞慢慢地停下了步子。远处,似乎有飘渺的歌声传来。也,似乎渐渐有了点光亮。 楼台掩映,水榭清风。 一座不大的庭院出现在眼前,他仔细的分辨出匾额上的流丽题书:听雨轩。 好美的意境。好释然的笔力。展飞在心里暗暗称绝。 房间里烛影依稀,淡淡的琴声哀婉动人,歌中的文字凄凉悲寂。 这,到底是哪里呢。房间里,住着的又是一位什么样的女子呢。 展飞不由得越发生了好奇心.他轻轻地舔破了窗纸,悄悄地往里一看……他几乎要惊讶出声…. 一只凉凉的手从背后轻轻地掩住了他的嘴。怎么……是你? 任娇悄悄地捂住了任展飞的嘴。把他轻轻地拽到了轩旁芭蕉的后面。 娇儿,你怎么在这儿?任展飞惊讶莫名。 你先莫要问我,你可看见那弹琴的女子了么?任娇捉狭地眨着眼睛。 她是….她到底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任展飞不知该问什么才好。 哥哥,你若是真的想知道,人就在里面,你敢不敢进去问问她? 任展飞犹豫了一下,就被任娇拽了袖子,径自拉了进去。 早上。也不知为什么,上官瑶的心情极是烦乱。 当听到下人说,任展飞不知在什么时候逃掉了,现在踪迹全无的时候……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 她急忙又遣人去找小错。可是,小错也不见了。找不到。 上官瑶恨恨地又茫然的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渐渐升起了一中不祥的预感。所有自己想找的人,似乎,一下子都不见了…… 上官书云跟着小错急匆匆地向着听雨轩走来。 他听见小错焦急的语气,以为琰的病一定是又严重了。却,没有注意到小错的脸色几近苍白,一向轻盈的脚步渐渐地浮乱不稳…… 我和上官瑶争辩了好一阵,正愤愤的向你们府门外走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小丫鬟给偷偷的拽住了……任娇说到这儿,眼睛向上官琰的身后望去。对了,就是刚才你身后的那一个…… 哦?是小错吗。琰惊讶的说。这才发现,小错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在了。 就是她。任娇肯定的说。她掩住了我的嘴,要我不要出声。然后,把我拉到了一个安静隐蔽的去处,对我说。 如果你想救你的哥哥的话,就不要问,快跟我走。 那时,天已经快要黑了。我悄悄地跟着她到了一个隐蔽古怪的地方,她指着一个房间对我说:快去救你的哥哥吧,然后带着他去见我们老爷。这一切事都是我们二小姐做的,我现在得去照看我们小姐了…..说到这,还没有容我细问,她就急急的走了。 我好不容易弄开了门,才发现哥哥已经逃走了。我不知所措,又不认得路,只好摸着黑乱走。远远的看见这边有灯光,隐约的似乎又有琴声,就奔了过来。说到这里,任娇俏皮地笑了一下,朝着任展飞眨了眨眼睛。谁知道,却看见哥哥正…… 听到这里,一直在凝神深思的任展飞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 在迈进听雨轩的那一瞬间,小错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惊喜和舒展的神色。 一大口血“哇”的一声喷了出来,随之,她的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任娇急急地跑了过去,想扶她起来,却,已经不能够…… 琰握着小错冰冷的手,盈盈的眼中无限关切。 错儿,你莫要着急,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呢…… 小错紧紧地攥着琰的手,脸色几近青白,嘴角慢慢地渗出淡红色的血丝…… 小姐,我恐怕不能够再侍侯你了……二小姐说….她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她要毁了你….. ……. 琰把小错葬在了南园。霜亭之侧。 含泪手书碑铭: 南园小错,上官琰之义妹。情深意重,舍生救姊。逝年尚未及笄,方一十四岁。 ……. 琰将要随任展飞离开南园的时侯,上官书云已经须发尽白。他把上官琰和上官家的秘方祖籍尽数托付于任展飞,唯一的嘱托就是要他悉心钻研,治好琰的弱质之症,以竟自己未遂之愿、未尽之责。而他,将从此闭门谢户,唯求云仆月友,与雪嫣的魂魄为伴,终老南园。 瑶畏罪服毒而死后,书云不忍弃之孤苦,遂葬其于商氏夫人墓侧。又怜其年尚幼,不忍众人悉责之,故碑文上只有“书云幺女”四个小字。也许,是希望她能够静静地自省改过吧。 南园。当琰回望那满眼水红色的漫山枫叶时,不由得又痴然欲醉。 耳边,隐隐地又响起小错临去时的那段话:小姐…..你知道么…..我最爱陪在你的身边…听你轻吟着..你..或者…夫人写的那些诗…..很多时候..我会听得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是谁…..我总是犯很多的错误…..但是..你从不责罚..我….我不能够让任何人伤害你…真的…决不能….所以…我把她给我的..药…自己吃了…..我很快乐…真的..你知道吗…..不要为我难过….能够和你在一起这么长….这么长的时光…我真的好…幸福…你知道么….有你的南园..真的..真的…好美…那漫山漫山的红…色 …真美啊…… ....... 是啊。就要离别了。 琰最后一次透过落霞色的车帘望着渐渐远去的南园,渐渐,寥落模糊的南园…… 十六年啊,眠轩听雨,水榭清歌。十六年啊,倚风枕梦,琴诗消磨。十六年啊,父亲的疼爱,妹妹的怨嫉,府中人深深淡淡的垂怜……都恍若隔世啊…. 人生如梦啊。琰忽地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无意中听见父亲痴痴地望着母亲的画像喃喃自语的说:嫣,你还记得你写在我手心的那个字么……我想….我现在明白了…可是…可是….你真的以为…我能够做得到么….父亲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如往常一样的哽咽难语…..琰想跑过去安慰他,却见他蘸着桌子上的泪轻轻的在画面上写了点什么……然后…..掩面悲戚而去….. 琰慢慢的踱到了母亲的画像前,画面上的淡淡泪痕依稀可辨….. 那,是一个“忘”字…… ……. 那么,母亲。你真的能够就忘记了么。 那么,父亲。你真的就做到了么。 ……人生,那么那么多的美,那么那么多的爱,那么那么多的记忆真的就能够淡然的,就忘记了么。还是,就为了明日的轻松恬淡,我们都不该都不想都不要都……不再记得了呢。 ……是么。 依稀风雨,寂寞南园。其实,本不过就是痴心人笔下的一怀旧梦啊….. 前生恨锁相思扣,今世情解恩怨结。千载烟波风雨后,又对春江落月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