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只猫的怀念
蓝天雄鹰
　　
  

       前两天，儿子与女儿买来一只猫，一家人像遇到一件喜事一样忙碌起来，八旬母亲安排窝儿，妻制作饭槽，儿子、女儿给猫洗澡。我心里固然高兴，但二十多年前的那只猫的影子又浮现在脑海，让我愧疚不已。权当这只猫就是那只猫的托生，我特地到鱼市买了鱼肉，款待这位“贵宾”。
　　大约是1975年，我家穷得揭不开锅，秋收后两个月就开始断粮，多数时间用蔬菜充饥。一天夜里，本村陈婶家的一只猫跑到我家来，不停地叫唤。母亲说，喂它点东西，它今后才来家里捉老鼠。我找了一只破碗，盛上熟红薯，放到它的脚边，它居然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一般的猫是喜欢吃腥吃荤的，不吃粗食杂粮，它不挑食，令我感动。打那次以后，那只猫常到我家来，捉到老鼠后都要表演一番，似乎在向我们要功。我们常放些家人吃的食物，红薯粑也好，玉米糊也好，它都不挑选，遇到什么吃什么。没多久时间，它干脆以我家为家，不回陈婶家。陈婶知道后说，好猫管三寨，它喜欢到哪里，随它的便吧！
　　“狗来富，猫来穷”，人们认为猫的到来，会带来穷运，一般人家是不会接纳一只有主人的猫的。母亲说，我们家已经太穷了，再穷没法穷了，只要它不嫌穷，就让它来吧。那只猫特别讨人喜欢，见到我们回家或者它从外面回来，都要用身子来挨我们的脚，边打呼噜边叫唤，与人亲热；晚上钻进我的被窝里，同我共眠,成了我最好的“童年伙伴”。它给我们带来了乐趣，让我忘记了岁月的苦难。
　　那年月，村子里的宗族斗争、阶级斗争、政治运动，搞得人们六亲不认。我70多岁的近房祖母在阶檐上扫地时，听到房柱上的广播成天播放《东方红》便自言自语，“尽放《东方红》，太吵耳朵了”。恰巧她的侄媳听到了，上纲上线地向上级反映。上级认为这是反动言论，非批倒批臭不可。每次批斗时，她被捆绑着，检举人要她当众承认罪行，说不出一二三，就往死里打，有时打得鲜血直流。我母亲属“黑五类”之一，是陪罪对象。我守在母亲的脚边，生怕那恶毒的鞭子错打在母亲身上。当时，我的心里燃烧着复仇的怒火。在一年一度的“黑五类”评审中，我都要到场听人们对我母亲的审训，一些不成文的话语像一根根针一样刺在我心上，使我痛苦难耐。我家大人、小孩心情不好时，常拿猫出气，用木条抽它赶它，但它从不记气，待主人气消，又跟平时一样，与主人亲热。在一次评审会上，有人说我母亲不节约粮食，揽别家的猫来喂，命令我母亲退回那只猫。陈婶出面说情，有关猫的事才不了了之。看到家乡人的刻薄和无情，我盼望自己快快长大早日离开这个地方。
　　母亲试作把那只猫退回陈婶，可母亲还未走回家那只猫已提前返家，一再用尾巴蹭母亲的脚，似乎在向母亲求情。母亲见猫的样子，抱起它，抚摸它，泪水唰唰地流下来。它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仍然与家人逗乐。我们再也顾不得别人怎么说，继续喂养它。
　　家里越来越穷，灾难接踵而来。父亲病重卧床，家里断炊，无钱给父亲治病。1977年农历冬月的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父亲在病痛和饥饿中永远闭上了眼睛。母亲拖着未成年的我和妹妹，孤独无助，终日以泪洗面。不久，因缴不起学费妹妹辍学。我们一家人绝望了，开始寻找穷根。我们勤劳、善良，怎么会遇到这么多的不幸呢？难道是那只猫带来了厄运？我把猫当成了制造苦难的罪魁祸首，趁母亲不在家时拿着木条做出要打它的样子，拼命地撵它出去，直至把它撵出家门为止。后来它回家了一趟，试探家人是不是改变态度。这一次我又以同样的方法驱逐它，它最后离开时，不住地回头望着我，呼唤着，似乎在诉说自己的冤屈。从此，它再没回来，永远地消失了。母亲知道后，常常责备我做得太绝情，冤枉了一只可爱的小生灵。
　　母亲唯一的希望是通过送我读书来改变家庭困境，她到处筹钱送我读书。1978年，我考上县重点高中，在政府的支持下先后完成了高中、中师学业。1981年，我参加工作，家乡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吃饭穿衣问题彻底解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明显改善，家乡无处不充满生机。我对家乡曾经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进行反思，认为那是一种朴素感情受到愚弄而生发的特殊现象，不应该责怪纯朴率真的乡亲，也像我家的贫穷不应该责怪那只无辜的猫一样。儿不嫌母丑，犬不嫌家穷，尽管家乡贫穷，曾经刺伤过我稚嫩的心灵，但那里是我生命的摇篮，给了我成长的勇气和力量，给我的伤痛比起给我的好处来又算得了什么。二十多年来，乡亲把走出大山的人看成是家乡的一种骄傲，不管我在什么地方从事什么工作，对我都一样亲热。每次回家，乡亲们都围拢来，询问我的工作和生活情况，有时让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虽然离开了家乡，但愈加热爱家乡。
　　看到家人宠爱猫的情形，心里越发怀念那只逝去的猫，进而思念家乡的父老乡亲。对待那只逝去的猫尚可通过宠爱新买来的猫来弥补自己的过失，而对家乡的情和爱，能否也找一种寄托，弥补心中的歉疚呢?
作于2005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