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叫做蛮强的孩子果然名副其实,又蛮又强。他随婶婶前往山东,中转就上了我们这趟车。时值黄金周尾声,车上游江南归鲁的人很多。我们提前5天买票也只有硬座伺候。始发站的站票都卖空了。自然他们中途上车就更无处落脚了。他们一行三位年轻母亲加四个孩子就在我们的座位旁边全力开辟阵地,把随身带的行李箱都放在我们脚边当了座位,四个孩子或坐或躺在中间,三位母亲团团围住,把一节车厢门口的过道围了个水泄不通。当时已经深夜,车厢里虽然人多,但都很乏,还好来往的人不多,但母亲们还是得不时起来让地方,挪箱子给上厕所的人们让道。每通过一个人,他们的阵营就要出现一阵骚乱。四个孩子都很小,小男孩蛮强最大,两岁,他婶婶怀里的婴儿最小,满月才几天。就是这样一个团体,不断要挪动位置,打扰了或坐或躺在在箱子上睡觉的几个孩子,他们当然要抗议,于是,不时有哭声。 蛮强最大,只有三个箱子,他理所当然没地方可躺。婶婶要抱小妹妹,他没有怀抱可睡。他坐的地方离我们对面坐的大爷很近,婶婶就和大爷商量让他靠着大爷的腿睡。我和先生不过意,我往里坐了坐,先生往外坐了坐,腾出够他坐的地方,想抱他坐到我们中间的位置上来靠着我们睡,先生伸手抱他,他瞪着固执的大眼睛,很坚决的对婶婶说:“我不干!”说着还往后挪了挪身子,靠到婶婶身边去了。 我听他说的是四川话,就抄着四川话逗他玩。我这一说四川话可把他愣坏了,他很奇怪的瞪着我,脸上表情很严肃,看上去好像也不困了。婶婶就劝他说:“你坐阿姨身边去噻,阿姨跟我们是老乡嘛,不会背起你跑嘞!”他还是盯着我,不说话。我以为他默许了,伸手去抱他,他又是那句:“我不干!”最后,他还是半靠在对面大爷怀里,一只手扯着婶婶衣襟,疲倦的闭上眼。他睡着之前一直努力瞪着大眼看我,我本来很困,却因为他的固执,还有那双很精神的大眼睛而来了精神,我一直看着他。 他睡梦中还不时要换个姿势,总把婶婶给他披在肩上的外套弄掉下来,大爷就又耐心的给他披上。他的另一只手总是耷拉下来,露在外面,大爷给他放进去一会儿又伸出来了,大爷再给他放进衣服里去。看着这一老一小,倒真像亲爷孙俩呢!他不停的换姿势,大爷知道他是睡得不舒坦,就想把他搂起来。脚还没离地,小家伙马上睁开眼,一看是不认识的人,马上就是那句:“我不干!”就靠到婶婶身边去了。这下他连大爷也信不过了,不肯再靠着他睡。我又劝他到我的座位上来,我说我讲故事给他听,他也不为所动。 车到了一个站上,有人起身下车。他看见了,这下来了劲头,起身拉着婶婶要走。婶婶说不行,不能下车,还没到站,他也不管,非要走不行。婶婶怎么哄都没用,最后他居然自己走到车厢接头处去了。婶婶怀里的小妹妹刚睡着,她不敢挪动。我先生赶紧起身去抱他回来,他连踢带拽,差点挣下车去。好歹把他弄回来了,他满嘴里嘟囔的还是那句:“我不干!”但是不哭,很坚强的样子。 婶婶知道他是瞌睡了,又不敢睡,所以不讲理。就和他商量说,把妹妹放在箱子上睡,婶婶搂着他睡,这次他点头了。我们帮婶婶把毛巾被和旧衣服铺在箱子上,她轻轻把婴儿放上去,蛮强阴谋得逞,高兴的扑到婶婶怀里去了,看都不看我一眼,闭上眼睛很快就睡去了。列车再次到站,下车人很多,也没惊醒他。我们对面的大爷和一个小姑娘下车了,婶婶就把蛮强放在座位上睡,自己坐在旁边,抱起睡在箱子上的婴儿,也开始踏踏实实打瞌睡。我怕蛮强太矮,从婶婶身后睡掉下来,伸脚过去挡在椅子边上,自己也昏昏欲睡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都还朦朦胧胧的睡着,蛮强又嚷起来:“我不干,我不干……”我睁开眼,这家伙已经快横到椅子上了,正在那里伸着两只小手乱抓,嘴里不停的嘟囔他的名言。婶婶惊醒过来,赶紧腾出只手给他抓住,轻唤他几声,他又睡着了,这小子原来是说梦话呢!这么小也做梦,奇怪! 车快到站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大家都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下车。我不能动,双脚被蛮强当枕头靠起来了。要不是我睡前伸脚过去挡着,这小子现在估计头就耷拉在座位下面了。我怕他醒来又固执的要下车,不敢添乱,老实坐着等他睡到自然醒。车又走了一阵,他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头差点碰着茶几。醒来第一句话就问:“妹妹呢?”我逗他:“怎么不说‘我不干’了呢?”他站在座位上,居然拉窗帘遮住了脸,不做声了。婶婶掀开窗帘,他自己躲在里面笑呢!我说:“你这愣小子,我还以为你不会笑呢!”他很灿烂的冲我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懂了我的话。他给婶婶要棒棒糖,我突然想起来包里还有盒饼干,赶紧取出来给他。他看看我,又看看婶婶,婶婶说:“谢谢阿姨噻!”他才接住,但不说谢谢,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他站在座位上看风景,吃饼干。婶婶伸过手来想开窗倒掉杯子里的水,他很懂事的赶紧往后让让。那表情、动作一点不像个两岁的孩子。 终于到站了,婶婶要背妹妹,拿行李。蛮强就自己在前面走,到了车门边,自己下不去,这下不让人抱是不行了,他破例允许列车员抱他一秒钟,赶紧挣下地去。不远处,站着几个来接站的民工,这小子不管不顾的朝他们跑了过去,喊着“爸爸”。有个民工回头看见他,向他跑来,我于是看见一张放大了,也粗糙了的蛮强的脸。 ※※※※※※ 久违了秉烛夜谈诗的迷醉 习惯了街市华灯初上的匆忙 萨克斯管流溢出如水的《回家》 在生命的河床间流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