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天堂

——你在的时候，我的世界如同天堂

    但愿这些文字，可以安抚我的思念   

                  --题记

太奶奶离开我已经11年了，整整11年又1个月。这11年来，我从来没有去祭拜过太奶奶一次。我没有走到她安寝之地的勇气，那是我内心从来也不能去碰的地方。我担心我会如同在灵堂之前晕过去，我担心已经不是孩子的我会如同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而那片我时常远望又不敢走近的地方，躺着我最亲爱的人，她已经长眠不醒了，任凭我伤心而绝望，任凭我的思念泛滥如洪水猛兽，她是永远也没有回应了。我清楚地记得太奶奶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我听的，她说，我不在了，你姥姥可怎么办啊？她一生相依为命的女儿，我的姥姥，至死都是她长不大的女儿，太奶奶带着姥姥从老家逃日本出来，一路深浅不一的脚步，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姥姥的五个孩子，也包括我，都是太奶奶带大的。而现在，姥姥的生命也被病痛一点一点地在吞噬，我们毫无办法。除了伤心，除了极力地配合医生治疗，除了在姥姥面前的强颜欢笑，我们大家都是被上帝抛弃的孩子，悲伤而无助。

一、        太奶奶的妈妈去世了

太奶奶

我的眼睛好象有层朦胧的雾，白花花的看不见东西。昨天晚上，接到了老家的来信，说我妈去世了。虽然，她曾经要打算卖掉我，幸亏邻居告诉我，让我赶快带着孩子连夜逃跑。我扑通地跪在邻居大叔的面前：“大叔，救救我和我的孩子”。大叔把他家里仅有的三块银圆给我。让他的儿子借着月光送我翻过了一座山，我拼命地跑啊跑啊，全然不顾怀中酣睡的女儿是不是会颠簸而醒。露水打湿了我的衣服，我也全然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不逃走，我和孩子都要完了。现在是六月，关中平原的金黄色麦浪预示着今年是个丰收年，可是丰收对于一个有很多孩子的家庭来说，仍然是填不饱肚子。生产队长永远没有公平可言。可怜我女儿那三个没有亲爸爸的孩子，就是大人再受委屈，也不能可怜了孩子。女儿永远都是忙碌的，用自己的手艺来补贴家用，可是她的身体又是那样体弱多病，不能够劳累，我们兵荒马乱的逃了出来，是多么不容易，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让她受罪。我这个当妈妈的不认识一个字，也没有什么本事，只有多做些家务活，帮女儿分担一些。女婿也是个本分人，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们孤儿寡母三代人，现在女儿又有了不方便的身子，我是想回去给我妈送葬，又放心不下这大大小小的一群。我一个晚上想啊想啊，天都亮了，也不知道。女儿掀开门帘进来，看见我还坐着，眼前的地上有一大堆旱烟的烟灰和烟头，问我是不是一夜没有休息？我忽然发现女儿的五官是那么模糊，我刚开始以为是没有睡觉，所以看东西是模糊的。后来过去了很多年，我才知道我的一只眼睛生病了，妈妈去世了，我却回不去，医生说生病的眼睛是急火攻心，才失明的。虽然她曾经想卖掉我给弟弟娶媳妇，可是我还是原谅她了，因为那个时候，也是被生活逼成那个样子，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打光棍。

姥姥

天亮了，我去妈妈房间，她还在坐着，姿势犹如昨天晚上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老家来信了，说我姥姥去世了，让妈妈回家送葬。我不同意，听见了我的态度之后，妈妈的眼睛看上去那么凄苦。她充满期待，同时又不舍得离开。还记得我小时侯，当我和妈妈从郑州投奔姥姥的时候，姥姥竟然要卖掉我们给舅舅换一个媳妇。我当时还小，妈妈说，她抱着我跑啊跑啊，直到确定没有人可以跟上我们为止。妈妈说我还小，在她的怀里竟然睡得很香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我童年的印象里，只有成群成群的难民，一个接着一个，只有防空警报的声音，是我最熟悉的声音，还有永远也跑不完的山路，以及脚下会被绊倒的一具具地尸体，我的鼻子，因为闻见了万人坑里尸体腐朽的味道，所以从此什么也闻不见。

妈妈的床前，有很多的烟灰，她没有和往常一样去挑水做饭，而是在呆呆地发愣。我进去了，妈妈竟然没有看见。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妈妈的头发仿佛白了许多。我叫了叫妈妈，妈妈抬起头，眼睛里面却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右眼有一个白色的小光圈，妈妈说，孩子，妈妈怎么看不见你？我心里忽然酸涩难忍，和我相依为命的妈妈，一直含辛茹苦的妈妈，是不是因为着急，眼睛失明了？河南离陕西，距离并不遥远，可是，这一群大小不一，都需要她照顾的人，却是一刻也不能没有她。何况，家里情况也不好，要凑够回去的路费还是可以的，但是送葬的费用，还远远不够。而且我现在身子又不方便，妈妈要是回老家，那么这一家老小的生活都会乱套的。

我说了不让妈妈回去，说完之后，又深深地后悔。我怎么可以那样自私，怎么可以完全不顾妈妈的感受？每个人都是娘生父母养啊，这种时候，怎么可以阻拦一个人不远千里去行孝？我再问问她，如果她说了要回去，那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凑齐回家的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