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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爱,所以容易伤害
某天在某个巷口,看见一个硕健的女人,伴着声嘶力竭地喝斥:“没人理你!要你!”将一个五岁多的女孩摔甩在地,还不解气地欲踢上一脚。
我惊骇极了,冲过去推挡那女人粗壮的大脚。这一推挡,腿上后来有块青紫,有些日子轻轻一碰就疼。而孩子早被打吓得泣不成声。几个背书包的稚童,惊惧地看着这一幕,其中稍大的一个孩子指着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对同伴说:“她准不是她的妈妈!”
可是孩子爬起来,尽管一脸的泪水、一脸的恐惧,两只小手却本能地伸出来,紧紧地紧紧地攥住那女人的大手。眼里写尽了世界末日般的颤惧。
“妈妈!”,听到女孩微弱的喊声,背书包的孩子们仍接受不了她们是母女的事实。离开时,女儿的一只手被母亲牵着,而另一只手在抹眼泪,看起来又委屈又幸福。那一瞬间,我心口有针尖轻轻地划过,旋即转身,不敢再看那女孩。人是个善于伪装坚强的动物,定格在伤口的页面会被偶然的际遇击点,所有记忆的片段便纷沓而至。
伤心得不能自己。
一次经过父母半掩的房门,无意听到母亲长叹:“二丫头的心与我好生分啊!”声音分明透着伤感。二丫头是我,心与心的分离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童年,那时我6岁,几乎是人生快乐与不快乐的分水岭。许多年后的今天,我一直在追忆,检索当时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恶行。尽管这种检索没有什么具体内容,但我确信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诸如特别顽劣、淘气、骄横、好与姐姐和母亲针锋相对等等劣行。否则母亲不会无原无故地给我一巴掌的同时,气恨地说,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再不听话,就丢回路边。
就在瞬间我顽强地记住了母亲这一言行。因了无依无靠的感觉,随时有可能被丢到大街像条无家可归流浪狗的惶恐。6岁以后的我,忧郁,敏感、不安、内向、沉默、乖巧、顺从,学会安安静静无声无色地长大着。只是在黄叶飘飘时节,落寞地站在无人的路口,泪光点点地遥望伸向远方的路,心中有一种隐隐的期待,以及隐隐的怨恨。为什么被亲生母亲舍弃的人是我?
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父亲泛黄的笔记本,我意外地发现我的出生记录,里面详尽地记载了我的出生地点、体重、日期乃至呱呱落地的时刻。不容置疑,我根本就和姐姐一样,同样是母亲的亲生女儿。真相大白,一块石头终于着落,只是我没想像中的喜悦,反而又增添了受骗后的伤痛,因而更加坚定离开家,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决心。
终于考上自己向往的学校,得以如愿以偿地去外地读书。离家前的一段日子,母亲一次又一次地拉着我往商店里跑。买了一件又一件她认为我穿上会漂亮得不得了的衣服;还亲自去大商场买了一个她认为我会喜欢的大皮箱。箱子里有一条我很喜欢的丝巾,这纯白的丝巾,让我突然觉得,其实母亲也很爱我的。
走的那天,最好的同学来送我,我和她大声地说夸张地笑,显得格外的张扬快活。
母亲居然哭了,她在车下,我在车上,我们只隔着一块大大车窗。如果是姐姐,她会随即跳下车,或是一边温言软语劝慰一边替母亲擦试泪水,或是干脆自己表现出悲痛欲绝的样子,在相互慰抚中让母亲得至最大份额的安慰。可是我竟然一动不动,因为我不是姐姐,我不可能是姐姐。我不知道如何面对如何开口,这些年所积储的所小心收藏的伤害,已经让我忘记怎么表达对母亲的关爱,已经让我更习惯穿着厚重的冷淡外衣。
如果没有当年与巷口相似的一幕,如果没有6岁的记忆,我会不会完全是另一种人生的历程呈现在母亲的面前?
母亲日渐老去,电话里常拐弯抹角表达一家人团聚的渴望。在社会奔跑的时间越长,越是知道生活的艰辛,明白母爱的重与厚。很想很想像姐姐那样没有距离地与母亲一同笑着,一同手挽手散步、逛街;没有间隙地替她倒杯茶;自然而然地为她捶捶背。可真实地面对会让我手足无措,难以适应,于是,只有远远地避开。
2005年4月16日
※※※※※※ 裁剪冰绡 轻叠数重 淡着燕脂匀注 |
